第28章 冷月千山之騷雅名士薑白石(5)(2 / 3)

“楊柳夜寒猶自舞,鴛鴦風急不成眠”,你看那寒夜之楊柳,樹欲靜而風不止,柳枝參差飛舞,哪得片刻安寧?你看那水上之鴛鴦,哪怕疾風勁吹也不得安眠。

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又何止你與我?繾綣悱惻的合肥女子始終不忍放手,兩人纏綿到深更半夜仍難舍難分。情癡淒迷的合肥女子,在正月午夜的寒風中,猶如在寒夜中臨風自舞的楊柳樹,以纖弱之力為愛抗爭更似掙紮。

“些兒閑事莫縈牽。”也許離別不會太久,重逢仍舊有期,你不要這樣難過啊!白石心亂如麻,隻能執手反複寬慰她。

“擬將裙帶係郎船”一句初讀之下,就讓人內心深深震動。慢慢回味中,漸感到有些鼻酸心痛。

1191年的農曆正月二十四日晚上,南宋邊城合肥的一個小碼頭上,曾經上演了一出多麼感人肺腑的場景。

這是一個清寒的夜晚。肥水河道彎彎曲曲,深邃的夜色浸溶在盈盈一水間,天地間極幽極靜,一望間便生出無數的纏綿與蒼涼。扁舟在河水邊輕輕蕩漾。薑白石著一襲青色長衫,負手立在舟首,瘦削的肩線,飄飛的衣襟,目光哂然掠過那夜色中潦清的水色。

眼望秋水,弦撥春風。芙蓉般的紅衣女兒執手而立,身姿窈窕,裙帶在風中飄舞翻飛,仿佛要係住那即將遠行的蘭舟。河畔朦朧的蘆葦隨風搖動,那晶瑩淒涼的霜露仿佛幻作清淚流淌。

“擬將裙帶係郎船”,世上竟有這樣的癡情女子,一整夜強作歡顏,此時卻恨不得用飄飄的裙帶係住即將遠行的郎船。一個急切之下欲以裙帶係住郎船的癡情女子,心境又是何等癡絕、無助!

女子是不忍心不甘心讓情郎離開,卻又萬般無奈,不得不讓他走;白石不想離開她卻又不得不走。這種情境也許是每個情人都經曆過的。那種複雜難言的心緒,人們常用一句“離情依依”或“依依不舍”以蔽之。而其中真實、豐富而細微的感受和滋味,也許隻有當事人才能體會。這正是:“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最終,美麗善良的合肥女子還是讓薑白石走了。白石和情人依依惜別,誰曾想此一別,遂成“此恨綿綿無絕期”。現在想來,詞中“鴛鴦風急不成眠”一句實為離別時不祥之語,為後來諸多不幸的預讖,白石合肥情遇後來終成一生悲劇。

1191年,薑夔在自製曲《長亭怨慢》中又寫到一次暮春時節的沉痛離別:

予頗喜自製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後協以律,故前後闋多不同。桓大司馬雲:“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此語予深愛之。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

遠浦縈回,暮帆零亂向何許?

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

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見,隻見亂山無數。

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

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

算空有並刀,難剪離愁千縷。

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春天,薑白石再次匆匆來到合肥,與戀人短暫相聚後就離去了。這首詞大概作於離去之時。序中所謂“桓大司馬”指桓溫。而題序中所引“昔年種柳”以下六句,均出庾信《枯樹賦》。

首句以現實中的柳樹起,尾句以想象中的柳樹結,讓人聯想到薑夔之所以情有獨鍾的合肥柳樹,可能是薑夔策馬初來合肥時第一眼看見的景物,也是薑夔乘舟離開合肥時最後一眼看見的景物。

每年暮春時節,正是柳絮紛飛之際。長風漸漸吹盡枝頭的柳絮,合肥城的人家門戶大都掩映在濃深的柳樹綠蔭裏。即將遠行的薑白石與送行的女子執手而行,隻見遠處河岸蜿蜒曲折。正是日暮時分,無數零亂交錯的船帆不知道要去哪裏。女子在長亭旁邊的柳樹下麵依依不舍。李賀詩雲:“天若有情天亦老。”那長亭邊的柳樹看盡了多少黯然銷魂的傷離別場景。它們若是有情感的話,也許不會長得如此青翠。這正是:樹若有情樹不青。

“日暮,望高城不見,隻見亂山無數。”這眼前的景象令人愴然傷懷。天色將晚,薑白石乘坐的船漸行漸遠,慢慢就看不見那座邊城了,眼前隻有層層疊疊的群山。多情女子就這樣消失在視野裏。“望高城不見”化用唐歐陽詹一首贈別詩“高城已不見,況複城中人”。秦少遊《滿庭芳》中也曾寫道:“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遠望高城,不見伊人,自是一種惆悵情懷。詞中“隻見亂山無數”,一個“亂”字寫出離人煩亂不耐的心緒,與前麵“暮帆零亂向何許”的“亂”有著同樣的情緒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