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沉醉既是一曲盡情的歡歌,也是一曲哀怨的清歌。因此“沉醉”於小山而言,一是生命的“縱情沉醉歡歌”,這是小山對生命的熱愛與眷戀;二是於沉醉中獲得精神的暫時解脫,這是小山對生命的超越,獲取心靈自由的方式。如:“勸君頻入醉鄉來,此是無愁無恨處”。盡管醉意可以是不盡相同的,然而,沉醉最終換來的隻能是深深的悲涼。情有多醉,心便有多涼!
好友黃庭堅說小山“磊落權奇,疏於顧忌”,小山自己也喜歡以“狂”字入詞:“一寸狂心未說,已向橫波覺”,“日日雙眉畫鬥長,行雲飛絮共輕狂”。直到晚年的那個重九,已經潦倒落拓的小山還念念不忘“殷勤理舊狂”。疏於世事、狂放不羈的小山偏偏是個多情人。所以,他注定了無法擺脫煩惱和痛苦。
正如清人陳廷焯感歎:“情有所感,不能無所寄;意有所欲,不能無所泄。古之為詞者,自抒其性情,所以悅己也。今之為詞者,多為其粉飾,務以悅人,而不恤其喪己也,而卒不值識者一噱。”
癡情唯有晏小山,他注定要為別愁離恨所煩惱。
九、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睡裏銷魂無說處。覺來惆悵銷魂誤。
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
卻倚緩弦歌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
——《蝶戀花》
這是一首懷念江南女子的詞。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這幾句是說,詞人在夢境裏進入了煙水微茫的江南路,走遍江南也未遇到那離別的女子。這幾句化用了岑參詩:“洞房昨夜春風起,遙憶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裏。”
一句“江南煙水路”,就像一幅山水畫卷緩緩在眼前打開。小橋流水人家,青青芳草,靜靜湖水,天天天藍。哪怕是綿綿細雨,也是如酒一般沉醉人心。煙水深處,仿佛有那忽隱忽現的身影。江南風情景物使夢境顯得渺遠蒼茫,情致優美。“行盡江南”寫夢境惝恍迷離和尋找求索之難之苦,同時又寫出對那心上人的思念之深。句中的“江南”兩次疊用,道出江南的地域特色和對江南女子的一往情深。江南那迷離煙水,究竟是清澈的西湖水,纏綿的花雨,還是相思的眼淚?
“睡裏銷魂無說處。覺來惆悵銷魂誤。”睡夢裏離情銷魂無處訴,夢醒來更覺惆悵,離情將人誤。這兩句寫得最精彩,夢想中的她音容依舊,卻總在夢中銷魂的某一瞬間醒來,於是才發現流年已暗換,夢中一遍遍重複的,隻是過去,而不是將來。夢中難覓佳人的“銷魂”情緒無處可說;醒來更覺“惆悵”,更增綿邈不盡之意。
“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為要訴盡銷魂離情寫封書信,高飛的雁兒深潛的魚,借它們傳書終無憑據。說的是寫了信要寄無從寄出,寄了也得不到回音。相思之情已是無處可訴,隻好借音樂來排遣。望不盡煙水茫茫,寫不盡心結千千,欲寄此情,已無雁魚可傳。
“卻倚緩弦歌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卻和著舒緩的琴弦唱出離別緒,為奏斷腸悲曲,將秦箏的弦柱遍移。用的樂器是秦箏。可見,這首詞懷念的應是小蓮。古箏弦有箏柱十三,每根弦有柱支撐,柱左右移動以調節音高,弦急則高,弦緩則低。他借低音緩弦抒發傷別的情懷,移遍箏柱不免是斷腸之聲。以“緩弦”、“移柱”等彈箏手法來表達其幽懷。
小山在詞中寫夢醒後的遣懷是寫信,但未必準收到,就是收到也未必回信。於是便奏樂遣懷。樂器是秦箏,欲借低音緩弦抒發感傷,彈奏前不免移遍箏柱調節音高。
忽然間,聽到了林俊傑的《江南》。
幽雅而又悠長的洞簫旋律撲麵而來,仿佛聞到了江南特有的氣息。古老樂器和現代節拍的錯亂讓思維隨之陷入這超越時空的迷亂,夢幻中腦海浮起了對江南的所有印記:
風到這裏就是黏,黏住過客的思念。
雨到了這裏纏成線,纏著我們流連人世間。
你在身邊就是緣,緣分寫在三生石上麵。
愛有萬分之一甜,寧願我就葬在這一點。
圈圈圓圓圈圈,天天年年天天的我。
深深看你的臉,生氣的溫柔,埋怨的溫柔的臉。
不懂愛恨情愁煎熬的我們,
都以為相愛就像風雲的善變,相信愛一天,抵過永遠。
在這一刹那凍結了時間,不懂怎麼表現溫柔的我們,
還以為殉情隻是古老的傳言,
離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濃。
當夢被埋在江南煙雨中,心碎了才懂。
——《流行歌曲精萃》孟江南,孟楠
江南的愛情傳奇總是這樣煙水迷茫,迷津難渡。渴望相逢,又陷入周而複始的等待與相思。芳草,燕子,粉牆黛瓦,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夢入江南煙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