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羞顏未嚐開的青澀,那份含蓄的脈脈春情,有一種純淨明朗的詩性魅力。一位西方哲人說過,羞澀能讓女性有一種神秘的美感,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吸引力。少女的這份靦腆羞澀讓人想起了一首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那一聲珍重裏有蜜甜的憂愁……”
“流水便隨春遠,行雲終與誰同?”隨著春色零落,時光流逝,那美麗的女孩子像飄動的雲彩一樣難覓芳蹤,已不知她流落到何方。一個“春”字也是象征他們歡好情洽的美好日子不能長久。“行雲終與誰同”,巫山有神女“旦為朝雲,暮為行雨”(見《高唐賦》)。這裏說她就像那傳說中的神女不知又飄向何處。這裏的“行雲”也透出這詞中的女子即是當年四位歌女中的“雲”。
“酒醒長恨錦屏空”一句,與韋莊《荷葉杯》詞境相仿:“閑掩翠屏金鳳,殘夢,羅幕畫堂空。”韋莊是在思念他那被前蜀王建以教習宮妃為名強征入宮的紅顏知己。晏小山是在思念誰呢?從一場沉醉的春夢中醒來,卻隻見床前錦屏空空蕩蕩,讓他內心若有所失,迷茫悵然。不用說,醉後的夢裏肯定又出現了那女子的倩影芳容。可見,鬥草階前的嬌憨,穿針乞巧的靈秀,香霧風動的玉釵羅裙,青黛似煙、羞臉生粉的含蓄溫婉,美好的情愫、美妙的人兒,叫人追思難忘。雖是數麵之緣,卻已情根深種。
“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於是他隻好起身循著那夢中曾經走過的路,跋山涉水去尋找她的芳蹤。卻隻見那眼前一片蒼茫雨霧、繽紛飛花。有道是:“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秦觀的兩句詞正與晏小山的兩結句意境相同。無奈情深緣淺,似水流年,芳蹤隨逝,尋之杳然不複得。而人生蹤跡更若浮雲,行止無定,分飛萬裏。
眼波盈盈,風致婉轉,羅裙香霧,玉釵風動,那羞怯的嬌態,那迷醉的神情,當夢裏沐浴著漫天花雨時,如何讓一個少年不充滿幻想?
飛雨蒙蒙,落花簌簌,前途迷茫,他獨自一人追尋,不知何處是到達的彼岸?也許愛是一種宿命,沒有理由。哪怕是一杯鴆毒,他也甘之如飴。
“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這傷花怒放的文字,如同美麗而憂傷的水中花,傳遞著那種微妙的感受:孤獨、煩惱、離愁、彷徨、惆悵、感傷等等。這是一個詩人性靈與情感的迸發,結局卻帶著某種與生俱來、無法排解的悲劇性:
淒雨冷風中,多少繁華如夢。
曾經萬紫千紅,隨風吹落。
驀然回首中,歡愛宛如煙雲。
似水年華流走,不留影蹤。
我看見水中的花朵,
想要留住一抹紅。
奈何輾轉在風塵,
不再有往日顏色。
我看見淚光中的我,
無力留住些什麼。
隻在彷徨醉意中,
還有些舊夢。
這紛紛飛花已墜落,
往日深情早已成空。
這流水悠悠匆匆過,
誰能將它片刻挽留。
感懷飄零的花朵,
塵世中無從寄托。
任那雨打風吹也沉默,
彷佛是我。
——《同一首歌:譚詠麟金曲100首》孟欣
癡愛而不得,卻在紅塵中輾轉流離,個體生命的痛苦體驗、那複雜難言的哀怨和惆悵,在含蓄抒寫中就形成了小山詞搖動人心、感人深切的獨特魅力。
此情如癡,斯人亦如癡。
七、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
紅葉黃花秋意晚,千裏念行客。
飛雲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
淚彈不盡當窗滴。就硯旋研墨。
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
——《思遠人》
秋天是有靈犀的。
我始終相信這塵世萬物皆有靈犀,人於之中也不過是平凡一物罷了。一切與生俱來,天造地設。比如秋,比如紅楓,比如黃花,常常將某種生命的體驗滲入骨血,深植於靈魂最深處,讓人的心靈常常充溢著某種特殊的情愫。
晏小山這一首閨怨詞,比較典型地表現了“情到深處若成癡”的狀態。《思遠人》為晏小山自創詞調。詞中有“千裏念行客”句,取其意為調名。上下闋五十一字,仄韻。
“紅葉黃花秋意晚,千裏念行客。”“紅葉黃花”當是楓葉菊花等深秋特有的景象,染繪出深秋的特殊色調,並透出悲涼的秋意。宋玉《九辯》有雲: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唐人王績詩雲:“樹樹皆秋色,山山惟落暉。”秋的肅殺凋殘,極易引起飄零離散之感,增添懷念遊子征人的渺思遠懷。“千裏念行客”,路遙地遠,秋意蕭瑟,人在天涯。層林盡染,黃菊開遍,又是晚秋時節。情隨境生,心隨境動,思念之情不覺從心底漫湧。瑟瑟秋風中,她不禁想念起那遠行在千裏之外的遊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