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夢影星塵之癡情公子晏小山(6)(2 / 3)

同時,“紅葉”、“黃花”意象既是秋景又寓深情。楓、槭、黃櫨等樹的葉子都變成紅色,統稱“紅葉”。紅葉自古便是男女傳情的信物。晏小山曾有一首《虞美人》詞:“閑敲玉鐙隋堤路,—笑開朱戶。素雲凝澹月嬋娟,門外鴨頭春水、木蘭船。吹花拾蕊嬉遊慣,天與相逢晚。一聲長笛倚樓時,應恨不題紅葉、寄相思。”詞中寫一位騎馬遊隋堤的公子邂逅一位朱戶女子而相愛的情形,結尾兩句:“一聲長笛倚樓時,應恨不題紅葉、寄相思”即是用了唐代盧渥與宮女借紅葉題詩傳情而結連理的典故。“黃花”則透露其時正當“黃花節”,即“重陽節”登高望遠時觸發了對“千裏行客”的思念。“黃花”,宋元以來稱閨中少女為“黃花女兒”,故寓有睹黃花而思佳人之意。這裏紅葉黃花中所寓的“秋意”可謂深矣。人的愛戀在這一季悄然相遇,無限思念便鋪天蓋地。

“飛雲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天邊的雲彩不斷向遠處飄去,歸來的大雁也沒有捎來他的消息,閨中人遙望渺渺長空,不知道遊子的遊蹤去處,縱使書信寫成又能寄往何處呢?思念是似風似雲,如影隨形。而如今想念著你,綿綿不絕無可脫逃。天上的“飛雲”飄忽不定,就像那浪跡江湖的遊子。“浮雲遊子意”,“飛雲”已然“過盡”,已極寫其失望之意了,“歸鴻”卻又“無信”。由於“無信”便不知遊子而今所在,自己縱欲寄書也無從寄與。唐時有首《菩薩蠻》也是怨遠人無書信回來:“舉頭忽見衡陽雁,千聲萬字情何限。叵耐薄情夫,一行書也無。泣歸香閣恨,和淚淹紅粉。待雁卻回時,也無書寄伊。”鴻雁在古詩詞中是信使的代詞。李清照就有好句雲:“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此外,鯉魚、青鳥等也同樣扮演牽結情絲的角色。

下片則出人意表,筆鋒一轉直寫閨中人寫情書時的癡態:“淚彈不盡當窗滴。就硯旋研墨。”“旋”即“便”、“就”。“就硯旋研墨”意為眼淚滴到硯中,就用它來研墨。這兩句語出孟郊《歸信吟》:“淚墨灑為書,將寄萬裏親。”小山詞中還有“淚墨題詩,欲寄相思。日日樓上看雁飛”。越失望越思念,傷心得臨窗淚流不止,滴到硯台上,就用它研墨寫信吧。

人類是情感最豐富、細膩、複雜的動物,而愛情則是人類心靈深處最深沉執著的感情。相愛的人常常分別,在不同時空兩地相思。聯結這廣袤時空的就是情書。情書被稱為“紙上的羅曼史”。這閨中的相思女子彈灑不盡的珠淚當窗滴,滴進硯台中,就用它來研磨香墨。明知情書無處寄卻仍要寫下來,一片癡情。而以淚和墨寫情書卻屬“癡絕”之人。情真意足,清新奇巧,癡情女兒心態躍然紙上。

“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點點滴滴相思一直寫到離別後,在研墨中隨著墨色而加濃。情到深處,淚水更是一發不可收,淚滴於紅箋上,滲透紙背,竟然把紅箋的顏色給染褪了。紅色漸淡,相思愈重!“紅箋為無色”即紅箋因沾淚而褪色為無色。“紅箋”即相傳為唐代才女薛濤發明的紅色紙箋,典雅美觀,用以寫信題詩。晏殊的《清平樂》中有“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句。這裏小山也是寫以情書寄相思,越寫越動情,不禁淚水奪眶而出,將紅箋浸成了無色。但這“無”中卻藏著“有”,紅箋無色情卻深。所以清代詞評家陳廷焯稱賞此詞說:隻就“淚墨”二字,渲染成詞,何等姿態!

這首詞情思婉轉,脈絡清晰,層層深入,語奇意深。尤其結尾兩句“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不說紅箋因淚褪色,反說情深使紅箋無色,語似無理,細細品來卻是雋永深摯的慧心妙語。足見那思念遠行人的閨中女子淚中離情苦,墨裏相思深,淒苦之極,癡情之極,將自己內心的激情投入其中,與淚、墨、紅箋相互交融,物與情渾然一體,升華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這種情境最圓滿最美妙的狀態便是: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對此,後人評為“癡人癡事”。陳匪石《宋詞舉》有一段極為透辟的分析:“‘漸’字極婉轉,卻激切。‘寫到別來,此情深處’,墨中紙上,情與淚粘合為一,不辨何者為淚,何者為情。故不謂箋色之紅因淚而淡,卻謂紅箋之色因情深而無。”

詞如情書,情書如詞。在小山的詞中,常常提到情書:“夢意猶疑,心期欲近,雲箋字字縈方寸”,“書得鳳箋無限事,猶恨春心難寄”,“別來雙燕又西飛,無端不寄相思字”,“花間錦字空頻寄,月底金鞍竟未回”,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