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極端恐怖分子相對應,我是極端和平主義者,就算是萬裏之外不相幹的兩個人吵架,也會替他們覺得尷尬,恨不得大喊“別打了”。就好像二年級上《思想品德》課的時候,老師放映了《日落大道》和《雙重賠償》,用來證明資本主義腐蝕人性。小孩子狗屁不懂,隻有被忽悠的份,唯獨穿瑪西娜T恤的同學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原話是:“某種消極悲觀的情緒過濾掉了黑白畫麵中的‘白色’,剩下的隻有比夜晚還黑暗的東西……可以稱之為‘黑色電影’嗎?”代表老師權威的三杠班長開始反駁他。猜猜看博學、穩重的穿瑪西娜T恤的同學作何反應——隻見他定定神,深吸氣,把吐沫啐到了班長臉上。
阿帕圖、阿倫諾夫斯基和影評人懷特就像我那穿瑪西娜T恤的同學,麵對不同意見,他們沒有就片論片,而是互相攻擊,醜態百出。在一個健康的製作與評論體製下,應該始終將電影作為討論對象,導演不能因為被批評幾句就小心眼,影評人更不該點火就著,都像你們這樣,如何共同進步啊?出於好心,我希望找到讓雙方和解的辦法。仔細想了想,巴讚或許建立過一套完善的交流規範,找了一下午沒有找到,反而看到一篇關於他的閑話文章,作者是美國電影學者、影評人大衛·波德維爾,這直接導致了下麵的跑題。
文章引用了巴讚對奧森·威爾斯的《公民凱恩》、威廉·惠勒的《小狐狸》等片的評價,表揚了他們對“景深”的運用,不但讓電影更好地表現“現實”,而且豐富了電影語言。以往的畫麵都是單一的遠中近景或特寫,觀眾對於自己看到的東西沒有選擇權;“景深”鏡頭將遠景與特寫融入同一畫麵,人眼可以自由選擇關注對象。比如把小凱恩委托給銀行的那場戲,在前景的簽字母親和背景的玩雪小孩之間,我選擇了電腦顯示器上的蚊子,打賭它十秒內會飛過來吸血。你猜怎麼著,當我盯著蚊子的時候,曾經看不下去的《公民凱恩》突然變得流暢了。
當然,波德維爾真正要說的是巴讚理論的來源,在威爾斯和惠勒的影片上映期間,攝影師格雷格·托蘭和導演曾在不同的刊物上提過“景深”雲雲,本是宣傳的一部分。巴讚後來的“大發現”更像是將英文翻譯成法文,按照現在的說法——他隻是把通稿作者改個名。
事情的發展出人意料,我沒有找到巴讚關於規範交流平台的論述,反而看到他占電影人便宜的秘史。影評人要是也燒香拜神,上麵供的肯定是巴讚,巴爺都鬧革命了,夥計們自然一呼百應。這讓我特別難過,因為越發看不到調解成功的希望。
原來,積極的答案藏在電影裏。《八部半》裏有個影評人,像C-3PO一樣碎碎念,最後上吊自殺,這是費裏尼的幻想;《白爛賤客》中傑與沉默的鮑勃完成複仇,把羞辱他們漫畫的小宅男都打了一頓,這是替導演凱文·史密斯出氣。這二位看起來很暴力,其實是內心脆弱的表現。將心比心,但凡臉蛋沒變成“臉書”那樣厚的人,總會被負麵評價傷害。有時候還被指責缺乏誠意——“誠意”比“好壞”還難判斷,一旦是我們不識貨怎麼辦?退一萬步,如果跟你相熟的朋友把麻辣豆腐做砸了,在他主動自責之前,還是盡量別譴責吧。所以我的建議是悄沒聲地說,別放到博客或媒體上讓當事人知道。可怕的是,就算我們都閉嘴,爭論也不會停止,因為電影人與電影人的戰爭更恐怖,俗稱的“窩裏鬥”一開戰,我連架都沒法勸,因為不能當麵評論嘛。
比如兩個以越戰電影成名的導演邁克爾·西米諾和奧利弗·斯通,西米諾說:“奧利弗難以置信、近乎瘋狂地嫉妒我,因為我出版了一部小說,他一直想成為下一個海明威,他不想成為導演。”還有賈樟柯:“我非常不喜歡金基德,我覺得他是走火入魔的獨立導演,我覺得他藝術上一點價值都沒有,隻是嘩眾取寵。”這句話有泛酸之嫌,真實性難以考證。但如果他真用“嘩眾取寵”形容金基德,那感覺就好像奧爾森姐妹中的一個,說另一個長得難看。我覺得挺傷心的,因為我很喜歡金基德和賈樟柯導演,他們的《空房間》、《呼吸》和《春夏秋冬又一春》都是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