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從不上網的朋友給我發了一個YouTube鏈接,順手一點的結果,是看到名叫TheFineBros的兩個傻帽在四分鍾內劇透了一百部電影。這對視頻達人還用相似的方式劇透過50部喜劇,50部聖誕電影,100部恐怖片,點擊率出奇的高。看視頻的人不可能看過所有被劇透的電影,卻仍然樂在其中。當我重新搜尋記憶,才知道並非所有人厭惡劇透,有的人簡直會愛上它(《法國販毒網》演到最後也沒抓到大毒梟)。不信請聽一個似曾相識的故事:我和其他人看《第三人》,當男主角查到車禍現場還有第三人,立刻有人問:“誰是第三人?”得到回複:“死者是第三人,他其實沒死。”然後大家帶著敬佩的眼神看著他,心滿意足地繼續看片,對我“第三人是奧森·威爾斯演的”之類更有深度的附加信息毫無興趣。
知道了吧,觀影現場的劇透者就像上帝,給予每一個“禱告者”滿意的答複。像我這樣有原則的上帝,總是勸他們“你自己看就知道了”,卻被誤解為冷漠。讓我不理解的是為何堅定的反劇透主義者會給我發遍布劇透的鏈接,讓我不得不提前獲知《炎熱的夜晚》的凶手就是開場的小吃店老板。我質問他,他的回答是:“哈哈哈,我真希望能在現場欣賞你的反應。”很快我就理解他了,當我在影院中看到他被劇透的那張臉,還有被霍夫曼演繹得出神入化的《卡波特》的臉,不知為何,竟然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受到重大傷害的朋友,在一死一生之間參透人生:與其活在反劇透的痛苦天堂,不如選擇劇透別人的幸福地獄。《卡裏加裏博士的小屋》是男主角幻想出來的,《獨行殺手》死了。
事實上,我覺得劇透完全可以發展成一項全新的產業。如果你看NBA,就會明白我的意思。那是我唯一觀看的體育項目,不是因為籃球多精彩,而是在比賽尾聲,總會有一個漂亮的橫移鏡頭掃過輸球的隊伍,看著那些loser們鬱悶的大長臉,真的會讓你相信生活是充滿希望的。同理,假設《驚魂記》的諾曼·貝茨每天都能看到反劇透主義者被劇透的反應,他肯定不會再留戀死去的母親,以至於裝成老太太的樣子四處戳人了。想不到的是,已經有人這麼做了,有老外設計了一套專門劇透的T恤,不過上麵寫的都是些《星戰》、《人猿星球》、《搏擊俱樂部》之類懶得讓人劇透的片子。值得借鑒的是劇透的技巧,穿著那麼一身衣服的人,就像病毒,走到哪裏,劇透到哪裏。
也許電視台會考慮這麼一檔子整人節目。首先有人提供信息,說他認識一個反劇透主義者,每次被劇透之後都會氣憤地用腳撓耳朵,還是個小氣鬼——誰會不想看一個人用腳撓耳朵啊!然後就有打扮成乞丐的主持人在地鐵裏糾纏他,說些“大恩大德”的話,這哥們要是裝作看不見,主持人就說:“《八毫米》的虐殺錄像是真的,《處刑人》的大胡子犯人是兩兄弟的親爹,《哭泣遊戲》的女主角是個男的,還露雞雞了……”這樣,既有娛樂效果,又有教育意義——誰叫你不施舍窮人來著。
如果能有時光機,我想我會選擇比利·懷德《控方證人》的首映禮,藏在人群中。當瑪琳·黛德麗指控愛人時,我大喊:“她在裝怨婦。”當笨蛋律師去車站跟老婦人取證時,我大喊:“她在裝老婦。”當黛德麗大談她願為愛而坐牢時,我大喊:“她男人早就劈腿了。你們幹嗎不回去看原著?”我還會去法國,跟戈達爾說,你好歹也算以不按理出牌而聞名,幹嗎不在某部電影的中段提前公布影片的結局呢?如此當我重回現代,也許他的作品集會多出一部以我命名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