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是憂國憂民的人,我跟人爭論的動機很世俗——我確信沒有人像我這樣——比如《無極》上映以後,我說我覺得這片子還不錯,很快就成了朋友口中“那個喜歡《無極》的人”,然後就有了這樣的對話:
“你知道嗎,小強覺得賈樟柯的片子爛透了。”
“他知道啥,他是個喜歡《無極》的人。”
你猜怎麼著,當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根本不關心《無極》到底好不好,那是陳凱歌需要麵對的問題。我的問題是,你不能這麼明晃晃地羞辱我的品位——即便我的品位是很差——但你也不能說我的品位差。
這就好像一個女生買了雙鞋,哪怕是她喝醉酒以後胡亂買來的被公認的第一醜鞋,並穿著這醜鞋上班去。在單位開會的時候,另一個女生注意到了這雙鞋,然後說:“你買了雙新鞋……”她的後半句可以成就醜鞋女孩的美好一天,但她說的是:“真巧,我昨天退了雙一模一樣的。”
男生沒這麼麻煩,很多人看著你的新電腦,會直接說:“你為什麼要買這個牌子,你為什麼不買那個牌子?”在任何一種情況下,你都希望能說出點什麼來證明對方錯了……類似於純手工、牛犢皮、佛羅倫薩,或者3D硬盤、臉部識別、鋁製外殼之類的。即便你並不確定自己說的是什麼玩意,但隻要對方能閉嘴,那真是太爽了。在這樣的時候,你一定特希望有個看不見的T恤男“我來給你講……”,或者身邊帶了喬治·薩杜爾的《世界電影史》,上麵寫著:“你竟然把鞋退了!真是個大傻逼。”
是的,別人對一部電影的看法就是那麼重要。如果還會發生全球性的戰爭,很有可能就源自於《馬耳他之鷹》是不是第一部黑色電影的爭論。
想象一下如果電影很早就被發明出來,今天的武俠小說會是什麼樣子?也許它的故事開始於東南一隅,一位行走江湖多年的白眉老者突然聽到有人說了“B級片”三個字,這讓他一個寒顫,思緒回到六十年前。那時,一個大惡人拿著本《世界電影史》欺淩弱小,把整個武林搞得腥風血雨。而他的絕招,就是說這樣的話:“昆汀·塔倫蒂諾的電影帶有很多B級片的特征。”然後對麵那個人就會因為自己不知道這個事實,吐血身亡。
在經曆了重重磨難後,老者死去,臨死前培養出一名沒什麼天賦的傻徒弟。最開始,他看亞當·桑德勒都笑得出來,現在呢,看安迪·沃霍也激動得痛哭流涕,還進了字幕組。但是新的惡人更勝一籌,他得到了最後一本《世界電影史》,結果是英文版的。他看不懂英文,隻好讓字幕組的傻徒弟充當翻譯。這傻徒弟身邊還有個聰明的小妞,出主意說:“你應該給他瞎翻一氣。”大惡人不知道呀,後來就一邊喊著:“邁克爾·貝是獨立電影的一麵旗幟,約翰·卡薩維茨隻會拍沒腦子的爆炸片……”一邊走火入魔,跳崖身亡了。
這就是世界需要爛番茄、奧斯卡、《電影手冊》和影評人的原因,他們就好像和平衛士,來定義一部電影的好壞,隔三差五出個十佳百佳評選之類。然後我們就可以在“《國王的演講》是一部優秀電影”這一點上達成一致——盡管大多數人還沒看過這部片子。如果服裝行業也有嚴格的對每件商品的評論體係,我想會少很多爭論。因為大家都不會去買口碑不好的鞋子,隻買口碑排在前麵的鞋子。
這時候,如果哪個女人還敢質疑你的選擇,你就可以說:“是麼?那可是羅傑·艾伯特最喜歡穿的高跟鞋,這麼說你比他還有品嘍?”
方法派影迷的自我修養
中國的大學就算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學,也是最閑的大學。“最閑”比“最好”好得多,尤其對影迷來說。每次開學時,去聽一兩周的課,搞清楚哪些不用去,哪些去了也白去,然後合理安排時間,循序漸進補習佳片,這才是最幸福的事情。反而是工作以後,隻能用“充實”這樣的詞騙自己,再回想大學時的日日夜夜,不勝唏噓,此文即為悼念——又一次開學,決定告別看片雜亂無章的階段。按照年代、流派、導演進行分類,擬出需要學習的電影和電影理論,再細化到每月、每周、每天需要完成的任務,按計劃一絲不苟執行,並做筆記。就算不是電影專業,也一樣要有認真做學問的精神。我一直覺得,做真正的影迷,和成為優秀演員並無區別——他們都將追求心靈的升華,看得比別人的生命還重要——僅次於自己的生命。而身為方法派影迷的我,除了常規的看與學,還要像角色那樣生活,用導演的眼睛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