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乍暖還涼,渝國官道之上烏雲沉沉,兩人兩騎風馳電掣。
沐清策馬緊追幾步道:“七爺,天色已暗,我們是否在前麵的驛站落腳?”
卓言一襲黑衣,黑色的帽兜掩住口鼻,風塵仆仆、略帶倦容,勒住馬頭看天色:“我們再趕一段,入夜的時候到折子嶺落腳。”
“眼看就要下雨了,折子嶺可是荒郊野地。”
“嶺上有座廢棄的城隍廟可以暫避。怎麼,你累了麼?”卓言低聲詢問。
“七爺,屬下倒是沒事……”
“那就走吧。”卓言一騎絕塵,沒有再給他說話的餘地。
漫天風雨之中,二人趕到城隍廟,衣衫盡濕。卓言掀開帽兜,帽簷上嘩嘩落水,額前碎發也是濕漉漉的,水珠滴滴答答。
沐清拴好馬,眼見卓言已經在拾柴生火,“七爺,這些事情屬下來做便是,您趕緊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您的傷……”
“出門在外,哪那麼多講究。”卓言點燃火折子,一簇火苗從柴禾中燃起,帶著點濕意的木柴燒出滾滾濃煙,嗆得他一陣兒猛咳。
幾經折騰,火堆總算燃起來了,沐清從牛皮包袱裏取出幹淨的衣衫和藥物,遞給卓言。半身濕衣服除下來的時候,沐清眼見他腰上和肩上纏繞的白布已被大雨浸透,氤氳出一片暗紅色。
沐清迅速將白綾扯掉,傷口被浸濕,已有些紅腫。他還在愣神之際,卓言已熟練地彈開金瘡藥的瓶蓋,將止血的粉末倒在傷口上。
沐清趕緊幫手,微微歎息一聲,他明白,這人固執得很,他決定要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
沐清翻出一件幹淨的大氅鋪在草堆之上,他沒料到卓言會這麼急著趕回金陵,一路換馬疾奔,也從未想過他們會為了趕路而露宿破廟,自然也沒有帶上露宿的氈子,“七爺,您過來歇會兒。”
卓言將二人的濕衣服掛在木柴支起的架子上烤了,順手撿起沐清的大氅丟回去,和衣而臥,側身躺在幹草之上:“你也累了,早點兒睡吧。”
沐清把火燃得更旺了,明明身體已經很疲憊了,卻是輾轉難眠。
借著昏黃的火光,他偷偷打量卓言。卓言蜷縮而臥,有時會低聲咳嗽,似乎有些怕冷,肩膀又清瘦了幾分,臉龐蒼白透明,唇色暗淡,絲絲縷縷的碎發落在頰邊上。
沐清輕輕給他搭了件衣衫,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平日裏高高在上隻配仰視膜拜的渝國戰神,也不過是個孩子。仔細想想,卓言也才二十三歲,渝國所有的戰事壓在他身上,他一肩擔當所有重擔,從未退縮從不訴苦。
沐清在想,從熾焰營成立開始,他跟了他整整八年,八年間,卓言律己甚嚴,似乎從未見他放鬆過。就像這次,立下滅楚的不世功勳,本該風風光光的帶領大軍回拔受賞,本該等著君王親迎十裏的無上殊榮,可他偏偏不顧自己的傷勢,三更歇五更起,晝夜疾奔,僅僅為了盡快趕回金陵。
沐清覺著,卓言雖然大權在握,卻幾乎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在外征戰之際餐風露宿、與將士們同甘共苦,每逢惡戰則是受傷不斷,回到金陵之時又常常遭遇各種刁難。隻是,他自己似乎習慣了這種狀況,甚至不覺得不公和辛苦。沐清長歎一口氣,以前先皇在位,對卓言著實太不公平,但願當今聖上能真正體諒他一二。
三日之後二人抵達金陵,連日來的奔波讓本就有傷在身的卓言有些吃不消,神色懨懨。
沐清原以為,他這麼急著往回趕,定會直接入宮見駕。不料,卓言竟然打道回府,
梳洗清理,上藥裹傷,滿頭青絲都用皂角仔仔細細洗過,綰長發、正衣冠,挑了一件墨色滾金邊看上去頗為精神的蟒袍。沐清終於明白,他是不想讓皇帝看到他憔悴疲倦的樣子,不想在陛下麵前失儀。
等一切準備妥當,卓言剛準備出門,眼前一黑,身子微晃,一把摳住門框,沐清趕緊扶住他:“七爺!”
卓言緩了一緩,轉身回房,“我休息一會兒,一個時辰之後叫我。”沐清應“是”,瞬間紅了眼眶。
未央宮。一年未見,卓言近鄉情怯。南楚的捷報早已抵達金陵,他把監軍關起來的消息也一並傳了回來。他的三哥到底會怎樣看待這場戰事,會不會嫌他回來的太遲?
從未央宮門到皇帝的甘泉殿,要穿過四五個宮殿數十道門庭,卓言跟隨領路的太監緩步而行,入目而及是空蕩蕩的回廊和沉默的宮人。
往年征戰歸來,他總能在淮王府第一眼見到三哥。三哥會故意沉著臉數落他:“這回又急功冒進了?”三哥會陰森森地說:“沒犯什麼找打的事兒吧?”三哥會仔細打量他:“有沒有受傷?”三哥還會拍著他的肩膀說:“又長高了”……卓言低頭沉思,微微莞爾,直至領路的太監提醒他“要到了,請將軍在殿外等陛下傳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