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淺談秦漢魏晉南北朝書信(代跋)(3 / 3)

四、語言精湛,神采飛揚,蘊藉彰顯

語言精湛,神采飛揚,蘊藉彰顯,這在秦漢魏晉南北朝文人的書信中比比皆是。如曹植《求自試表》:

臣聞出之生世,入則事父,出則事君,事父尚榮於親,事君貴於興國……方今天下一統,九州宴如,顧西尚有違命之蜀,東有不臣之吳,使邊境未得稅甲,謀事末得高枕者,誠欲混同宇內,以致太和也……冀以塵霧之微,補益滄海:螢燭末光,增輝日月……

這段文字中的對偶句,排比句,駢散並行句構成了物質材料,經過作家的匠心獨用,形成了有機的整體形式美,讀來抑揚頓挫,起承轉合,音樂美感十足,用典藻飾,使人聯想頗發,報國之情溢於言表。不僅曹植注意文的審美屬性,其他文人也有意於此。

鮑照的《登大雷岸與妹書》在用詞造字和塑造意象上更像經營一篇寫景美文:

吾自發寒雨,全行日少。加秋潦浩汗,山溪猥至。渡溯無邊,險徑遊曆,棧石星飯,結荷水宿,旅客貧辛……嚴霜慘節,悲風斷肌,去親為客,如何如何!……西南望廬山,又特驚異,基壓江潮,峰與辰漢相接。上常積雲霞,雕錦褥……信可以神居帝郊,鎮控湘、漢者也。

文學運用語言符號,創造形式結構,具體形象,使它們具有獨特的性能。許多不同的性能融彙成一個詩的、音樂的或建築式的新世界。鮑照訴說了旅途勞苦,客遊惆悵,又描繪雲嶺彩霧、神仙境府,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令人神馳。

李密《陳情表》,雖然用了不少四字句、對偶句,有駢文的整儷之工,但語言卻絕不雕琢,而是十分自然真切,仿佛是從肺腑中流出,絲毫不見斧鑿痕跡。文章語言十分生動形象,如第一段寫孤苦無依之狀,第二段寫州縣催迫之景,第三段寫祖母病篤的慘苦之象,都如在眼前。此外該文在語言上還十分精練準確,排偶句的運用極有特色,不僅音韻和諧,節奏鮮明,簡潔練達,生動形象,而且感情真摯,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有些詞句,已為膾炙人口的成語,例如“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運用比喻和誇張手法,將祖母危在旦夕,自己不忍廢離的深情形容得淋漓盡致;“臣欲奉詔奔馳,則劉病日篤;欲苟循私情,則告訴不許”。通過對比,既突出了李密進退兩難的無奈,又將盡忠之情與盡孝之情表現得真切而感人。

五、審美屬性、審美情感完美結合

這裏的審美屬性是指審美意識形態屬性。秦漢魏晉南北朝書信的審美意識形態屬性表現在具有無功利、形象性、情感性的話語與社會權力結構之間的多重關聯域,其直接的無功利、形象性、情感性總是與深層的功利性、理性和認識性等纏繞在一起。文學的創造,就是情感內容完美形式化,完美形式情感內容化,這雙向對象化過程中,顯現出一種獨特的存在;完美的形式是文學的軀體,情感內容是靈魂。文學本身有審美情感才有氣韻生動。隻有把文學藝術理解為是我們的思想、情感的一種特殊傾向、一種新的態度,我們才能把握它的真正意義和功能。美學家宗白華先生說:“文藝境界的廣大和人生同其廣大,它的深刻和人生同其深刻,這是多麼豐富,多麼充實!”文學在具有形式上的審美屬性之外,還有審美的情感特征,從情感上打動人、感染人,給人帶來審美情感的體驗。

丘遲《與陳伯之書》,曹植《求自試表》,孔融《與曹操論盛孝章書》,李斯的《諫逐客書》,習鑿齒的《與桓秘書》等書信均體現了審美屬性、審美情感的完美結合。

秦漢魏晉文人書信的外在形式具有鮮明的審美屬性,內在形象具有濃鬱的審美情感特征。是“人的覺醒”這一時代主題在文學領域的獨特反映。劉勰在《文心雕龍·情采》中說:“夫鉛黛所以飾容,而盼倩生於淑姿,文采所以飾言,而辯麗本於情性。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隻有在內容與形式完全統一的條件下,真正的文學作品才產生。鮑照具有極強的審美能力。他的《登大雷岸與妹書》,不僅善於發現並捕捉自然景物中的美,更擅長於創造並表現這種美。山水文學的美學要求,不是機械的“模景”,而是進行藝術的再創造。鮑照把長江沿途的山川景物,完全置於自己的感受之中,體物寫貌,不僅力求形似,更著意追求神肖。他賦予山川景物以靈魂,使它們成為有生命、有活力、有感情、有個性的藝術形象。鮑照自己負才任氣,慷慨激昂,所以他筆下的高山才能“負氣爭高”“參差代雄”。當他自己的感情洪流與奔騰向前的大江合流時,大江才會“鼓怒豗擊”“吞吐百川”。鮑照心境中的廬山,更像一位才貌出眾的俠女,她不僅有飄飄欲仙的嫵媚姿色,還有鎮控湘漢的神奇威力。我們置身於這些性格鮮明、神態逼真的山水形象之中,遨遊經過鮑照藝術再創造的長江風光圖,怎會不感到是一種美的享受呢?本書所選的書信,不僅外在形式具有鮮明的審美屬性,內在形象亦具有濃鬱的審美情感特征,且二者水乳交融。

秦漢魏晉南北朝書信可以說是其文學的縮影,而這一時期的文學(除漢)則是典型的亂世文學。作家們既要適應戰亂,又要適應改朝換代,一人前後屬於兩個朝代甚至三個朝代的情況很多見。敏感的作家們在戰亂中最容易感受人生的短促,生命的脆弱,命運的難卜,禍福的無常,以及個人的無能為力,從而形成文學的悲劇性基調,以及作為悲劇性基調之補償的放達,後者往往表現為及時行樂或沉迷聲色。這種悲劇性的基調又因文人的政治處境而帶上了政治的色彩。在這種情況下,文學創作很自然地形成一些共同的主題,這就是生死主題、遊仙主題、隱逸主題。生死主題主要是感慨人生的短促,死亡的不可避免,關於如何對待生、如何迎接死的思考。曹丕的《又與吳質書》很真切地表現了當時帶有普遍性的想法:“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何可言!少壯真當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

秦漢魏晉南北朝書信看不到迂腐氣,而深蘊著文學化、個性化,人情美、人性美。這些作家們不再將自我拘泥於儒家經典的框架之中,而是以強烈的自我意識來隨心所欲地表現自己的思想、觀點,因而這些書信也就顯得灑脫自然,至真至性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