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禮義廉恥與老北京人(1)(2 / 2)

老舍是較早接受西方文化熏陶的新派作家,外表是西服、手杖,在觀念上有著明顯的自由主義傾向,內心深處卻還是固守著中國的傳統道德。老舍是北京人,生在北京,熟悉北京,但從1924年他就離開了北京,到寫《四世同堂》時已經有二十年沒有在北京生活過。抗戰期間他更沒有在淪陷中的北平生活的經曆。所以,《四世同堂》裏的人物都是在老舍心裏按他的積累、理念和想象構思出來的。在他的心目中,老北京人並沒有什麼先進的主義引領,支撐他們的精神力量隻有潛移默化浸潤他們心靈的傳統道德。尤其應該一提的是,這八年裏並沒有一個精神領袖式的人物出現在書裏用來改造民眾。錢詩人、瑞宣對周圍的人有些影響,但還遠遠夠不上精神領袖,思想也沒有超出禮義廉恥的範疇,這反倒體現出老舍對傳統道德的信心。他的理念是有中國固有道德支撐的老北京人,穿越八年淪陷的熬煉,經受血與火的考驗,一定會得到提升,甚至是升華。

抗戰期間,老舍曾經為了抗日大局擱置了帶給他巨大成功的自由主義。他不僅寫小說,還學著寫劇本、寫快板,把文藝當作宣傳,因為“國家至上”。到了開始寫《四世同堂》的1944年,老舍已經回歸了自由主義、回歸了小說。他不再為了形勢的需要而生產文字,他開始追逐“愛寫什麼就寫什麼”的“夢想”。這時候的《四世同堂》雖然寫的是抗戰,但應該說很少摻進什麼外加的東西,而是他本性的表達。也許有人從貫穿全書的愛國情懷裏還要想起“國家至上”的影子,我倒是從那剛烈和憂憤的浩然正氣想到我們民族文化中“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精神,想起五德和四維的傳統。

三、這裏的老百姓沒有完人,卻都可敬可愛

我說的不是所有的北京人,是老百姓,是普通民眾。

《四世同堂》也寫了一批人渣,那是為了在對比中反襯善良的老百姓而設計的,是用“渣”來襯托“鋼”的。它表現的是民族道德背棄者的醜惡,從否定的角度完成著主題。當下有的話劇改編,為了噱頭,為了迎合觀眾的趣味,為了“舞台效果”,讓大赤包、冠曉荷們大出風頭,換取票房和廉價的掌聲,而老實的百姓卻不大“出彩兒”。這是本末倒置,違反了老舍的本意,當然不可取。

其實,把這貧富懸殊的幾家人都放在小羊圈胡同,多少有些勉強。從“小羊圈”這個胡同的名字和通到大街那窄得出奇的葫蘆嘴子看,這裏該是屬於貧民區。顯然是為了情節開展的需要和對比效果的需要,硬把冠曉荷、大赤包、牛教授他們搬到這個小胡同裏來。這麼一來,雖然有點不合生活常理,可是寫著便當多了,在藝術上是容許的。

現在,我們把這些人渣放在一邊,專談談那些普通百姓。我在小標題裏說這裏的老百姓沒有完人,卻都可敬可愛,這從藝術上固然與老舍對人物塑造立體化、個性化的追求有關係,更主要的是來自他對中國國民性格的理解。

血脈相連的親情使老舍對北京的老百姓懷著太深的愛,正因為此,他在讚美他們的時候決不放過他們的種種毛病。他像一個高明的外科醫生,舉起手術刀,又穩又準,把傳統文化的弊病切割出來。諸如:愚昧麻木自欺欺人,家庭觀念高於國家觀念,禮教的陋習,苟且偷生能忍自安的奴隸哲學,自私自利的人生哲學等等。而老舍的特點是在解剖這些陳腐的心理積澱時,他的刀鋒總是帶著溫情,常常把尖銳的諷刺化作幽默的調侃或善意的誇張。這也是因了他的感情。

小說的主要意圖,老舍關注的重心是把種種塵垢遮蓋下的真正閃光的靈魂發掘出來。在這個煉獄中他們都在變,變得更可敬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