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有家傳的讀書,比如鄙家,曆史上士大夫之所以為士大夫,之所以成為社會精英,讀書是晉身的不二法門大家都知道。書讀得好,獲取功名,就會被人稱為書香門第,詩禮之家,否則,即使富貴王侯權勢熏天,也不會真正被人瞧得起。至於一般土財主,在人們評價體係中,比農夫、工匠都不如。在那個時代,精英之間的較量,比誰家藏書多,比誰家子弟讀書勤,比誰家子弟讀書聰明過人,而不是誰家金子多,排場大,吃飯用多少盤子,家中多少仆人傭工。
士大夫意味著榮耀,也意味著責任。在鄉裏社會,士大夫就是鄉紳,不做公益的鄉紳,不叫鄉紳。做個士大夫,就意味著有了急難,別人不出頭的地方,你要出頭,別人不擔當的責任你要擔當。無論婚嫁喪娶,年節祭祀,調解糾紛,濟窮救難,甚至為鄉裏黎庶出頭,對抗官府暴政(不一定暴力對抗,往往通過談判方式,迂回途徑)。這裏有榮耀尊敬,也有物質上的好處,比如主持儀式,調解糾紛,張羅公益,往往處在人們的目光中心,萬人矚目,有享不盡的得意。但同時也承擔責任,付出辛苦,擔當風險,操心費力不說,萬一事情辦砸了,糟蹋了眾人的錢財,辜負了鄉親的期望,必遭大家埋怨,甚至遭人唾罵。
民國以降,中國士大夫傳統,已經悄然消亡。美國人艾愷給梁漱溟做傳,說梁老是“最後一個儒家”也許有些誇張,但梁漱溟這代的知識分子,的確是中國最後的士大夫。建國後持續不斷運動,幾番燒書、禁書之後,書雖然還有人讀,已然沒有書香縈繞的氛圍。大家讀書的目的非常明確,無非功名利祿,靠讀書跳出農門、掙錢養家、改變命運、光宗耀祖。倘若說古人讀書赤裸裸“天子重英豪,文章教而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倒也幹脆。今天孩子怎麼讀書?大部分是教科書或教材,泱泱五千多年文明曆史古國,塌下身子真心讀書的,憑自己興趣買書看的,百分比小得可憐,愧對文明古國傳統。書成了敲門磚,用完了就扔,沒有起碼的尊重,更談不上敬惜字紙。朋友上黨校研究生,除他認真聽課記筆記外,那撥官員同學,要麼不來上課,要麼喝酒唱歌,極少有人看書做筆記。純粹混文憑,焉有真才實學?過去士大夫也要做官,但做了官,依然要讀書,比如當年蘇東坡、歐陽修、梅堯臣、辛棄疾,大家熟悉的唐宋八大家等,做官,位極人臣,讀書,著述等身。不讀書沒學問的官吏上司鄙夷,同僚小瞧。現在倒好,讀書為了做官,做了官不再讀書,或者根本沒時間讀書。奇妙的是,越是不讀書的官,官做得越好,升遷越容易,真是“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簡直讖語。
更詭異的是,不見得我們丟了傳統,傳統就跟我們無關。士大夫傳統已然青山被遮住,畢竟東流去。然士大夫壞毛病一樣沒少,不僅全部繼承,還發揚光大。在缺少浩然正氣的震懾引領下,這些毛病格外突出:自大、意氣、怯懦、虛榮、不負責任,總和主流價值取向唱反調。某些人,在社會上混得不錯的族類,挾帶類似士大夫的意氣和自大、虛榮,開始追求貴族曆程。此番,他們實際追的是歐洲貴族,什麼是歐洲貴族,他們並不清楚,他們的行為方式所表現的無非某些價格不菲服裝,某些紅酒咖啡,高爾夫滑雪,某些所謂格調、品味以及莫名其妙的派頭。
嚴格說,歐洲人離貴族還不太遠,200年前,還碩果僅存點公爵伯爵,200年後,還有點城堡別墅,如果刻意追,或許還來得及。不過好像他們不那麼迫切。除了推介產品的廣告時炫耀一下。
受了這些廣告蠱惑的某些國人,數典忘了祖,忘記了自己的國粹嫋嫋書香,付出巨大代價,操洋涇浜英文,穿一擲千金的名牌,操高爾夫球杆……拜托了!追得上嗎?懷峰總隊長說:“在我們國家,自古以來就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樣的名言。出貴族,難!真正的貴族,需要幾代人的努力。”而出讀書人,要容易得多了,一代人就可以實現。但要形成書香門第,也需要幾代人的積澱,或許這就是中國式的貴族吧?敝人看沒五代恐怕不行。即使身價千億、富可敵國,那高貴氣質,貴族血統能學來嗎?貴族腐朽奢靡的生活方式暫且不談,簡單說點就是無法用金錢買到貴族氣質。例如,法國大革命雅各賓派暴政時期,將路易十六處死,無數王公貴族被送上斷頭台,行刑期間,有位貴婦人不小心踩了劊子手的腳,即刻抱歉“對不起”氣定神閑,從容不迫,引頸就戮。雨果小說《九三年》中,革命軍司令郭文追捕叛軍首領侯爵,途中一家酒店失火,侯爵冒死救出婦幼數人。這種臨危不懼、慷慨赴死的勁頭,和革命黨人區別不大。這種沉澱在血液中的高貴氣質,學得來嗎?君不見,送到歐洲去的小留學生,他們看得見歐洲城堡,可以接觸前貴族後代,他們成了什麼?貴族嗎?不可能,當地人叫他們垃圾。這就叫畫虎不成反類犬,“壽陵失本步,笑煞邯鄲人”。貴族情結是否暫休矣!
故鄉的河
童年在沂河邊度過,時間是十年浩劫初期。雖然被打入另冊,畢竟髫齡年歲,童心未泯,經常和小夥伴去河裏遊泳、摸魚、逮青蛙,捅馬蜂窩。稍大一點,被迫放牛,有時把牛趕到河灘上,去河裏遊泳、打水仗……在沂河戲水最過癮,清澈見底的河水永不停息地流淌著,再髒的身子也不會把河水染黑。玩累了,光著身子往沙子上一躺,常有一種飄在雲裏霧裏的感覺。我的童年是孤獨的,在那特殊年代,我這黑五類狗崽子,處處受人歧視,比苦不堪言的農村孩子還要苦。但我一走進沂河,那栓縛我的憂鬱、煩惱就自動瓦解了,就會產生一種喜悅、一種力量、一種期盼、一種理想,從心底油然升起。河流對一個人的影響終生難忘。
您想知道沂蒙有多少座山頭、多少條河流嗎4那就問問沂河吧。每一座山、每一條河都是她的孩子。沂河站起來,就是一棵參天大樹,她憑著繁茂枝葉、龐大根係,覆蓋著沂蒙,沂蒙山才這樣漂亮、年輕、富足、安寧、醇厚、充滿魅力。
沂河細細地、緩緩地、輕歌曼舞地一路走來,漸漸壯大,那寬闊的河床,使她慢慢習慣了容納,產生愛心,旖旎多姿,具備做母親的資格。東汶河、蒙河、邡河、沭河的彙入,使她玉體更加豐滿、健美。她溫柔慈祥的目光投向哪裏,哪裏就有了千頃良田;她珠圓滑潤的玉手伸向哪裏,哪裏就繁花似錦、稻香魚肥……
沂蒙山河流哺育了許多彪炳千秋、流芳百世、出類拔萃的傑出人物。諸葛亮就是出生在汶河邊,王羲之是邡河邊長大的,至今臨沂市還有“我家洗硯池邊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顏色好,隻留清氣滿乾坤”的“書聖”洗硯池紀念館。去年我回故鄉,妹夫帶我去莒縣浮來山,當看到郭沫若先生題寫的“文心亭”,才知道《文心雕龍》的作者劉勰也是喝沭河水長大的。
我常常想,“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巾”的諸葛亮和“續一把蒙山柴爐火更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長”的當代“紅嫂”之間是否有一種必然聯係呢?在諸葛亮身上,最讓人景仰之處是忠善,那紅嫂呢?她的高貴品質在於無私奉獻。忠善和奉獻幾乎可以替代,奉獻前提則為忠善。茅盾文學獎得主《戰爭與人》的作者王火先生80年代曾到雙崮山附近采訪,他寫道:“據當年親睹慘烈場麵老人講,日本鬼子撤退後,數以百計的八路軍傷員,被冒殺頭危險的當地老百姓救了下來。”事實上,抗戰時期出現的“紅嫂”不是隻指一位,而指一個群體,並升華為一種群體精神。以致人們提起沂蒙人總是由衷讚歎。今年我在日照過年,朋友聽我是沂蒙人,說:“沂蒙人厚道、實在、本分……”這話聽著受用,自愧自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沂蒙人(祖籍日照)。他還說當年他在中央警衛局工作,警衛局有條不成文規定,招警衛戰士,沂蒙人優先。原以為此君想當然吧(今年參加酒宴,王副廳長也這麼說,想必真有此事),有一點倒也說明問題,回寧夏在北京西客站候車,見一穿軍便褲中年人,熱心幫助素不相識的人,操一口沂蒙鄉音,一問果然是沂水縣崔家峪人,原在中央警衛局工作,現在中央軍委三局……沂蒙人的品質,與沂河為代表的河流品質相吻合,河流的母愛意義不言自明,我敢斷定諸葛亮在14歲以後的歲月裏,不管奔向哪裏,身上都有一條完整的河流淌著。紅嫂也是這樣,當聖潔乳汁汩汩流進受傷昏迷的戰士嘴裏時,那乳汁就是來自天國河流,是沂河的另一個源頭。
在沂河邊放牛時,我夢牽魂繞悵望沂河上遊,總想看看沂河上遊是什麼樣子。朋友車載我去了沂河源頭之一的跋山水庫。我探詢源頭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瞻仰崇敬已久的烈士陵園。從紀念碑銘文看到,僅僅抗戰時期,共有3964名沂水籍烈士為了打敗日本侵略者獻出了年輕生命。他們的遺骸安葬在這裏,先烈熱血,融入千川百溪,成為沂河主流……
觀看了沂河源頭,瞻仰了烈士安息之地,滿足夙願。然而我悵然。想象中沂河源頭跋山水庫就像新安江水庫一樣,水天一色,浩浩渺渺,望去千裏煙波,霧靄沉沉楚天闊。結果水庫正在加固堤壩,存水已不多……回家路上,我情緒更加低沉,沂河水麵上漂浮一層白色水泡,越往下走越是密集,沂河兩岸遍布小化工廠、五金廠、造紙廠……忘不了“焦點訪談”零點行動抽查報道,臨沭一家造紙廠向沂河排汙水被媒體抓了正著。一位老大爺沉痛告訴我,他們隻有500人的村子,已有十幾人患了癌症。
遠處是層巒疊嶂的沂蒙山,陽光細雨裏依然鬱鬱蔥蔥,小溪涓涓細流唱著歌兒流向遠方,我感到欣然。停下腳步,對著大山,對著沂河,對著天空,對著清風,想大聲呼喚,沂蒙山的兒女們,熱愛自己的故鄉吧!讓那美麗蔚藍永遠流在我們生命中。
(此文發表於十幾年前,因為崇拜張賢亮先生,開始投到《朔方》,不知何故發表在《寧夏日報》副刊頭條。因數月沒消息,又投往別處,被《散文》刊載。稍作修改,初稿五千多字。欣喜告訴大家,沂河已是“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槐花香兩岸,我家不在河邊住,聽不到艄公號子,自然沒有白帆。”大河已恢複清澈碧藍,魚翔淺底了。)
珍愛高山峰巒
登臨賀蘭山敷衍千字小文,發現認同攀援愉悅心境的朋友不少,心裏高興。又發現楊誌琴警官攜愛女登山的散文,優雅雋永,誌趣悠遠,寫得很好。世上愛山的不知凡幾,警察隊伍恐怕就不少同好。敝人淺見。中國文化裏,山是仁者象征,胸襟博大、寬厚仁愛;水是智者代表,聰慧秀逸,活潑機敏。要不呂秀才怎麼說,夫子曾經曰:“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是也。
敝人珍愛山水,對水親近一些,離開三天簡直受不了。對山,更多是敬仰向往。感覺山有太豐富的內涵。北方的山如賀蘭山,雄偉壯美,崎嶇險峻。南方的山挺拔俊美,鍾靈毓秀,比如黃山。當山在寒冷冬夜黑黝黝直指浩渺蒼穹時,山巍峨冷峻;當雲和陽光變幻著山的陰晴晦明時,山神秘莫測。當靜坐深山,向山傾訴時,山撫慰你內心的累累傷痕;而懸崖峭壁,會使你頓悟,“壁立千仞,無欲則剛”的昭示。
山是說不盡道不明的,敝人心靈震撼的是喜馬拉雅山、昆侖山的照片。
喜馬拉雅山的照片,中間是珠穆朗瑪峰,那是真正的冰峰,世界上最高的峰,讓人望而生畏,可望而不可即的巔峰。昆侖山,橫空出世莽昆侖,閱盡人間春色,奮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氣勢磅礴,綿延千裏的山脈。
中國畫的山總是空靈而朦朧,讓人欣賞,引人遐思,然像喜馬拉雅山、莽莽昆侖山,即使入畫,也能讓世人震撼、敬畏,更不用說親臨其境。
這樣的山人類怎麼可以以征服為目的去攀登!
也許,在人類進化過程中曾有過來自各方麵的威脅,有太多自然災害,也有太多的人為血腥,不是勝者無以生存,於是在人類詞彙中有了“戰勝”有了“征服”,而在人類心態中,無論對於自然,還是對於人類自己,少了平和,少了尊重,多了欲望和貪婪。
山們,從此不得安寧,尤其人跡罕至的險峻高山。
人類足跡終於留在了喜馬拉雅山珠穆朗瑪峰巔峰上。她不再神秘,不再神奇,不再潔淨,人類足跡後麵,撒落一路垃圾。喜馬拉雅山珠穆朗瑪峰這神奇的自然博物館,她矗立在地球這一點上,卻同時兼有亞熱帶、溫帶和寒帶風光,可能同一天,同時呈現一年四季的氣象。她的物種她的植被,豐富得讓人歎為觀止。這樣的山難道不該尊重?如果有人想進入,是否該禮貌地敲敲門,小聲問一句,我可以進來嗎。
當人們為征服一座座高山歡呼雀躍時,敝人常常深深擔憂,為地球上碩果僅存的處女地淪喪倍加憂傷。
朋友小武,去歲到玉龍雪山旅遊歸來神色黯然,終年不化的積雪去年夏天悄然無蹤,感到震撼,昔日玉龍今何在?
在環保意識越來越強的今天,人們驚訝地發現,物種迅速滅絕,森林被砍伐,沙漠吞噬草原,空氣和水不再潔淨。人們保護動物,人們種樹、種草,人們淨化河流湖泊……可是,山呢?人們關心過永遠靜默寡言,尊嚴不卑地屹立在那裏的高山嗎?
保護環境是否也該保護高山、尊重高山?
我們是否為子孫後代留下一點對自然的敬畏之心。多留下一方人跡未至的淨土?人們是否從敝人一番痛惜喟歎中領悟珍愛高山的垂暮之心?竊以為,“征服”和“珍愛”相比,或許更明智的選擇應該是後者。
風度
在“唯大英雄真本色”說魏王曹操欲接待匈奴使者,嫌自己形象委瑣,讓美男子崔琰冒充自己。本人操刀立於一側。事後派人打聽使者印象,答曰:“魏王雅量無比,但那個操刀人才是真正英雄!”
這是記入正史的,杜撰可能性不大。可以想象曹操何等英氣逼人。就像平時說美女,披麻袋片都好看一樣。浸透骨髓中的英雄氣概是無法掩飾的。
延安時期,斯諾來到寶塔山下,在瓦窯堡見到周總理。盡管那時周副主席身體瘦弱,滿臉絡腮胡,穿很土氣的粗布軍裝,騎一匹瘦馬,毫無傳說中的風流倜儻英俊帥氣。斯諾一眼就認出周副主席:“一個偉人!一個標準紳士!”為什麼?因為周總理淵博學識、儒雅氣質、瀟灑英姿、幽默談吐、謙遜微笑、寬廣的胸襟完全傾倒了大洋彼岸金發碧眼的洋朋友。斯諾在《西行漫記》中對敬愛的周總理倍加讚美。周總理的風度竟產生了如此神奇的吸引力、感染力。
那麼,究竟什麼是風度?應該說,風度絕非風流瀟灑、花枝招展外觀,首先是一種十分深刻內在沉澱深厚的浩然正氣,儒雅之氣,高貴氣質。它不是錦衣華衾,羽衣霓裳。它來自心靈,來自書卷,來自一日三省,來自慎獨!千金難買,有形無價。翩翩風度如同貴族氣質,一日可身價千億,富可敵國,若具備高雅風度,冰凍三尺,非一朝一夕。
東施羨慕西施嫋嫋婷婷風度,悠然神往刻意模仿,留下千古笑柄——她沒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錯就錯在不懂顛覆不破的道理——風度不能學,至少不能速成,它隻能屬於那個擁有該風度的“特定人”!試問,總理逝世30多年,當今世上有一人擁有他老人家的風度嗎?
風度有其特定內涵——它自然而然彰顯著個人內心世界,無須雕琢,無須刻意追求,或許身家億萬的大款可以擁有豪宅名車,穿著、佩戴價值連城飾物錦衣,他擁有風度嗎?答案可能是人們最熟悉的結論——暴發戶。世界就是這樣無奈!
風度是什麼?它是屬於心靈的詩!一切向往“風度翩翩”者,都必須從充實自己心靈開始,從現在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