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章也無謂弄一些假客套,命下人收起禮物,三個人分別落座,聊了幾句閑話,這才把目光投在戴枝雲臉上;“這就是戴家二公子了吧?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啊!”
戴枝雲從胡一章進來就開始緊張,聽管家和他說話,隻是一個勁的陪著傻笑,聽人家終於提到自己的名字,慌亂起身,也許是起得太急了一點,帶得身下的椅子腿摩擦水磨石地麵,發出尖銳的聲響!“啊!”
胡一章寬慰的笑笑,心中卻大感失望!這樣的一個鄉下土包子,如何配得上聞人家的大小姐呦?!
戴枝雲的未婚妻叫聞人犀靈,還有三個哥哥、一個兄弟、一個小妹,小妹出生之前的多年,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因此雖然是庶出的,卻受盡聞人百萬的寵愛;現在正在南開女中讀書,生得花容月貌,無人不知。從三年前開始,聞人家就給說媒的踏破了門檻,不過礙於當年之約,聞人百萬一時還不好答應就是了。
去年入秋之後的某天,聞人百萬找了個機會,把胡一章請去飲宴,一番酬酢之後,聞人百萬婉轉的和他說起了舊事,“當年一時心急,和戴家訂下親事;這十餘年來,戴家音訊全無,研琴兄,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如果戴家母子真的遭遇了不測,貴意以為,該當如何?”
胡一章知道對方有著退親的念頭,但這樣的話不能明著說,總要繞著彎兒的來。他私心不認為戴家會遭遇這樣的大不幸,而且即便如此,難道你聞人家的女兒就不能學人家的貞婦,守一輩子的望門寡嗎?
他飲了一口酒,夾起一塊蜜汁火方送進嘴裏,慢慢品著滋味;聞人百萬現在間接靠上了29路軍38師師長兼任津門市長的張自忠這顆大樹——38師眾多部屬之中,有一個獨立26旅,駐軍在馬廠,旅長名叫李致遠,今年39歲,大前年的時候妻子亡故,留下一兒一女,有意續弦,聽說過聞人百萬家的姑娘生得姿容秀美,便動了心思,幾次找人上門說親,都給聞人百萬以女兒早就和別人訂下婚事為由推拒了。
李致遠不死心,從側麵打聽了一下,聞人百萬倒不是和自己撒謊,但戴府上下跟著主母遠走河南,誰知道還回得來回不來?再說了,在這有槍就是草頭王的年代,自己身為少將旅長,麾下有齊裝滿員的兩個團,總人數超過7,000,娶你家女兒,居然給臉不要?如果不是看在聞人百萬總算津門富豪,頗有人望,李致遠就要帶兵硬搶了。(注1)
聞人百萬並不是不願意招李致遠這樣一個身上帶槍、身邊有人的女婿,隻是怕背上‘勢利眼、嫌貧愛富’的罵名而已。這一次找胡一章來喝酒,就是想請對方替自己分擔一二的。這層意思,胡一章自然深悟,但話卻不能如聞人百萬的心意那樣說——。
“聞人翁,你是替女兒著想,難道我就不心疼侄女嗎?可你想想,萬一戴家公子找上門來,你難道真要撕破麵皮,說一聲為德不卒,就把人家趕出門去?”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何嚐願意?”聞人百萬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嗟歎的說道:“可這快十年了,戴家母子音訊全無,你胡老兄總不能真的眼睜睜看著我家靈子守了望門寡吧?你總得給我個期限吧?”
“這樣吧,到明年,明年陰曆4月22,是戴家二公子17歲的生日,如果到時候還不來,你盡可以為令愛另選佳婿,如何?”
“那,要是他來了呢?”
胡一章白了他一眼,這還用得著問嗎?當然是給他們小夫妻完婚了。“聞人翁這話何意?”
“研琴兄,不瞞你說,我就這麼一個姑娘,難免驕縱太過……,哎,這些也不必提了。想那戴家小子,要真是個有出息的,他和我有半子之誼,將女兒許配給他,我再有一場大大的陪嫁過去,讓他們小夫妻和和美美,白頭到老,也算我不複當年之約;可要是那扶不上牆的,你倒替我想想,隻為了當年一時口盟之語,就要我家女兒嫁過去,跟著受苦不成?”
胡一章立刻明白過來,聞人百萬是步步緊逼啊?剛才還是探究自己意思的語氣,現在卻是擺明車馬,幹脆要悔婚了?“那,以聞人翁看來,如何算是有出息、如何又算是扶不上牆的呢?”
聞人百萬嘿嘿一笑,拍了拍手,府裏的幾個下人閃身而出,端著兩個紅漆描金的大盤子,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未開封的銀元,都是30枚一封,合計10封!“研琴兄,有沒有出息,還能瞞得過你老兄的一雙慧眼?此事,兄弟全都拜托了。”
千裏來龍,到此結穴!胡一章瞄了一眼下人手中的托盤,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雖然隻是一字之諾,在聞人百萬聽來,卻不啻綸音,當下哈哈一笑,舉起酒杯。
賓主二人說說笑笑,盡歡而散。
注1:兩個團。國府軍隊的編製很繁雜,按照1928年二屆四中全會通過的《整理軍事案》所記載的資料,華軍一個團的總人數是2,200人上下,但這隻是官方數據,各地軍閥私下裏擴軍的數字相當誇張,詳見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