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德恩建議,應該給小少爺安排一份學徒的事由,而且他已經先期托人尋找過了,選定了縣城中的一家油坊,“……隻要把小少爺送進去,保證三年學徒期滿,小少爺就能自己頂門立戶。到時候,開個不大不小的油鋪子,富貴或者不及當年,但一日三餐溫飽,卻是絕不成問題的。”他這樣對自家主母說道。
戴太太知道老管家說的在理,可做母親的,怎麼也不舍得兒子到那種地方去,受盡師傅和師娘的使喚,有一點做得不順心了,就連罵帶打——這種事她雖然沒有經過,聽得卻太多太多了——想想自己的嬌兒,幼時錦衣玉裹,不說豪奢堪比王侯,也是吃穿不愁,現在居然要淪落到這步田地了嗎?
因為存在著巨大的心裏落差,戴太太每逢這樣的話題,總是砌詞推拒:“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吧?”
時光如梭,匆匆數年就在戴太太這樣一拖再拖的借口下過去,戴枝雲文不成、武不就,16、7歲的年輕人,生了一副魁梧得超人的體型,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竟是給母親養成了一個廢物!這還不算,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發過一場高燒,頭腦有些渾渾噩噩的。問十答一,周圍鄰裏的大小娃子,都拿他當傻小子耍弄。
戴太太後悔嫌遲,把戴德恩找來商量辦法,“我看,給小少爺完婚吧?成親之後,家裏中饋有人,您也可以放心了。”
“對,對對,老爺當年和聞人家訂有婚約,不如就讓他到津門走一趟,訂下日子,也好迎娶過門。”
主從兩個議定,把戴枝雲找了來,和他講了一番。他傻乎乎的也不知道什麼叫娶媳婦,左右娘說什麼就聽什麼唄?提著行李,和戴德恩兩個乘平漢路直奔嶽家而來。
出了津門老龍頭火車站,寬闊的海河如同一條秀帶在城中流淌,河岸的東麵都是租界地,各種風格不同的歐式小樓錯落有致的排列開,街上人頭攢動,買賣店家開張納客,一片繁忙景象。傻小子看得兩眼發直,這個地方可比漯河熱鬧得太多太多了!
戴德恩看著熟悉的街景,心中一酸,曾幾何時,戴家在天津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宅門,不料一場橫禍從天而降,就落到今天這般淒慘?!“少爺、少爺,咱們走吧?”
“中。”戴枝雲雖然是在津門出生、長大,但孩子的記憶都是短期的,這十來年的變遷,早已經忘卻鄉音,取而代之的,是一口流利的豫省方言,“中,戴大叔,俺們去哪兒?”
“先去胡老爺府。”
胡老爺就是胡一章,也就是戴枝雲和聞人家小姐的大冰。他是戴福當年在鹽務屬稽查處的同僚,兩家人的關係相當好,不過戴家敗落,闔府上下搬離津門,往來交通不便,這十來年中也就斷了彼此問訊。
戴德恩提著行李,戴枝雲大搖大擺的跟在後麵,主仆兩個過了海河,到了胡一章府上,請門上的管家通傳一聲,很快的,兩個人被延請到二堂花廳。胡家的下人送上茶水、點心,招待得很殷勤,“戴少爺、老管家,我家老爺有客拜訪,請您二位稍等片刻。”
“不妨事、不妨事。”戴德恩和煦的笑著說道。
“戴少爺,您嚐嚐津門出產的點心,桂順齋,真正的清真老字號,當年孝敬過康熙爺的呢。”
戴枝雲眼睛一亮,看看戴德恩,見對方點頭,這才拿起一塊,“叔,您吃?”
“少爺你吃吧,我不餓。”
戴枝雲傻笑著點頭,老實不客氣的拿起,咬了一口,又香又軟,外麵是烤製成的黑褐色,裏麵卻是雪白的,用舌尖一卷,蛋糕在口中融化開來,甜美的蜂蜜和適中的油膩,帶給味蕾極強的刺激,令第一次品嚐美味的少年有停不了口之感,連著吃了四五塊,再伸手拿時,盤子裏卻已經空空如也了。
“戴少爺,您真會選,這個叫槽子糕。是拿馬奶混蜂蜜、加香油製成的。不要說咱們本地人,就是來自北平、廣州、上海的,也無不以品嚐一口為快美之事呢。”胡家下人伶牙俐齒的笑道:“戴少爺,您要是愛吃,再嚐嚐這八件兒,也是頂呱呱的點心呢。”
戴枝雲年輕力壯,又是在長身體的時候,乍逢這樣不要錢的美味,也顧不得去問戴德恩的意見了,一口一個,不一會兒的功夫,一盤八件也吃光了。喝了口茶水解解嘴裏的幹澀,滿足的一拍肚皮,“哎呦,中!太中了!大叔,咱們那個地界,可真沒有這樣的好東西!”
戴德恩苦笑著點點頭,自家少爺像餓死鬼投胎而來的似的,惹得胡家下人紛紛匿笑,戴枝雲看不見,他卻是盡收眼底了。“少爺,……”他給戴枝雲使了個眼色,後者卻隻顧著傻笑,什麼也沒注意到。
主從兩個等了一會兒,胡一章終於迎了出來,“老管家,多年不見,身體可好?”
“老奴見過胡老爺!”
“不敢、不敢。”胡一章急忙攔住了戴德恩下跪的動作,鼻尖也有些發澀,“老管家,……哎,你……這十餘年來,一向可好嗎?”
“多承胡老爺垂問,老奴一切都好。”
“那,戴家嫂子呢?”
“好、好。承蒙胡老爺掛念,我家主母這幾年來,身體愈發康健了。”戴德恩說了幾句,取過包裹,裏麵是一些核桃、山梨、柿子之類的土特產,“胡老爺,多年未曾拜望,此番登門,唯有小小心意,請您老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