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散散亂亂說創作(1 / 3)

紅酒

我所寫的小小說大多以戲曲和舊事為主,選定的題材不算寬泛。除了說書唱戲梨園生活以外就是陳年舊事嘮家常,這似乎是種愛好,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種情結,一種至今不能釋懷的情結。

喜歡戲劇,無論國粹京戲還是不起眼的地方劇種。一個人喜歡什麼,總要有個理由,我的這種喜好得益於我的父親。

小時候,常隨著在文化部門工作的父親去看戲。每次都是父親在前麵大步流星走,我一路小跑緊隨其後,從劇院那兩扇大得驚人的後門進去,穿過並排放著一溜兒大茶壺的開水房直接進入後台。

父親有個朋友姓陳,湖北人,在劇團樂隊拉二胡,參加過抗美援朝。

陳叔叔的戰友拉小提琴,會唱程派青衣。有個雨夜,演完節目後在回駐地的途中踏響地雷被炸碎了。陳叔叔脫下雨衣,把戰友遺體的碎片攏在一起背了回來。而這件雨衣,跟了他大半輩子。他喜歡和我父親聊天,偶爾小酌。兩杯酒下肚,就說起這段往事,一遍遍地提起,一次次地掉淚。我見過那件雨衣,就掛在陳叔叔單身宿舍的門後,隨著門動,忽忽悠悠忽忽悠悠的,就像他那個會拉琴會唱程派青衣的戰友活生生地站在那兒,唱詞清悠水袖翻飛。

很多年後,這件事經常會被我想起,《心底深處有段戲》裏,有比較詳細的記述。

我父親是個戲癡,可我從沒聽他唱過,據說他小時候演過戲。後來經不住我追問,他才說那叫什麼呀,村劇團演的一出戲裏缺個小配角,就把父親裝扮裝扮趕到台子上了。那次演戲,是父親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父親豁達樂觀,他曾囑咐過我,說他去世時一定不要放哀樂,放段青衣唱段或是嗩呐曲《百鳥朝鳳》就可以了。其實,這個願望並沒實現……他去世有些年頭了,我從沒寫過一篇悼念文章,隻要靜下心著手動筆,眼前就一片模糊,終是不了了之。如今我對戲劇的喜愛,更多的是出於對父親的緬懷。於是,就有了《花戲樓》《小賤妃》《跑龍套》《翎子生》《風月》等,以後還會創作類似題材的小小說,權且當它是一種思念和心願吧。

在一座小城裏長大,如今回憶起來,那裏的一切都很難忘。小城曾經是河洛大鼓的發源地,據說第一代創始人中有個叫胡南方的,還是個清末秀才,他拋開仕途,潛心研究鼓書,能編能演,書詞生動別致,擁有許多鼓書迷,影響頗大,為河洛大鼓這門草根藝術的存在和發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

當年,小城有個書場在火車站斜對麵,書場的大門很像四川的茶館,一扇一扇全木質的,上麵雕刻有花。年代久了,門上朱漆褪落,像個來不及補妝的婦人。書場裏總擠滿了聽書人,或坐或站,說書人說得精神,聽書人聽得癡迷。鼓楗聲,弦樂聲,掌聲笑聲和著書場外瓜子煙卷的叫賣聲,如騰如沸,熱鬧非凡。

那時有個最有名氣的說書人叫張天倍,高個兒,嗓音很特別。還有個叫段界平,長得也瀟灑,據說是張天倍的徒弟。我跟著父母進過書場,沒有想到的是,僅聽過一次鼓書居然能讓我刻骨銘心許多年,我至今不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麼。長大後給朋友無數次地描述過火車站附近的書場,他們也曾在那兒生活過,卻印象全無,好像在聽我講一段童話故事。

許多年過去了,書場裏的鼓聲墜子聲隨著歲月的步履漸行漸遠。可忽有一天,我聽到了王玉功老師的鼓書。

那是梧桐花繁茂成霧的季節,我和一個在中央民族大學讀研的女孩子來到郊縣拜訪幾個說鼓書的民間藝人,其中就有這個王玉功,藝名二功子,大名赫赫,周邊縣市都叫得響。他從十幾歲拜師學藝,如今六十多歲了,依然很活躍。他有幾個兒子,沒一個願跟他學說書。好在他有個徒弟,聰明好學,王玉功老師很滿意。

王玉功說了大半輩子書,生活不富裕,家人偶爾也會抱怨。每到這時,他總愛這麼說:那誰誰誰有錢,可他咋不會說書?王玉功是生活在書中戲中的癡人,他對自己選擇的這一行唯有得意與自豪。王玉功身邊有不少這樣熱愛草根藝術甘願清貧的人,我與他們接觸過三次,每次都會心生感動。美國愛荷華大學的穆愛莉教授來了,還特意去拜訪了他。王玉功高興得不得了,在他的土坯屋拉開架勢,把自己的拿手絕活盡數展示。

或許就在他催動玉鼓,銀色的月牙板上下翻飛的瞬間,我記憶的大門又一次砰然打開,那些過莊像首老歌,在心壁深處反複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