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在一幅紙上繪了四個大菌,又用墨點了幾個小的。繪之不足以表達,並題日:‘此種菌出於南方,其味之美遠勝於北地蘑菇,白石老人平生所嗜。’那種赤子的思鄉愛鄉之心溢於紙上,樸素、真誠地表達自己的思緒,真有一片童心。人們讀了會舉一反三,我就聯想起張誌和的‘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在我們家鄉,那鱖魚美味,想來就不禁垂涎。家鄉味也未嚐不是激起愛鄉愛國的基因之一,那也是一種文化傳統。”
這一番話,真是深得我心。
怡保是我出生的故鄉,每回向別人介紹這個山明水秀、美麗絕頂的城市時,我總不忘以自豪的語氣加上這幾句話:
“怡保有許多著名的小食,你一定得好好品嚐。”
怡保的居民,把飲食文化發揮得淋漓盡致。橫街窄巷,這裏那裏,全是風味獨具的小食;而熱鬧的大街上呢,酒樓食肆,櫛比鱗次,一間一間,密密相連。處處都是食物,處處都是食客。
有些地方,單憑某一兩種著名的食品而馳名天下,可是,怡保不同,幾乎每樣小食都足以叫你流連忘返。隨口念念,便有一串:沙河粉、薄餅、客家釀豆腐、豆芽、蝦麵、沙爹、紅豆冰、齋蹄膀、牛肉丸、牛筋丸、碎肉麵、海南雞飯、鹵麵、檳城叻沙、砂鍋飯、娘惹糕餅等等,不勝枚舉。
奇怪的是:名堂一樣、原料一樣的小食,在新加坡和很多其他的地方品嚐,味兒相去絕對不止十萬八千裏。
除此以外,許多應節的食品,如農曆新年的年糕、臘腸和肉幹啦,端午節的粽子啦,中秋節的各式月餅啦,都具有超乎其它地方的高水準。有時回去過節,持了一兩樣東西回來讓朋友品嚐,她們總是嘖嘖稱奇,一嚐叫好、再嚐難忘、三嚐以後,便會對我露著燦爛的笑臉,說:“下回再給我帶一點點,好嗎?”
盡管移居新加坡已多年,可是,想起這個為群山所環繞的小城,我依然有著一份魂牽夢縈的愛。在吃著小食時,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冒出這一句話:
“這東西,哪有怡保的好吃!”
我的舌頭,已經在故鄉生了根。
小河殤
/舒婷
“社會主義一塊磚,哪裏需要那裏搬。”當年上山下鄉的知青們用激情向我們詮釋了一代人純真的心靈。
我們兄妹這一家,隻有嫂嫂因長女照顧留城,其餘五人都是知青。而除了我丈夫在另一個縣插隊外,我們四人均落戶在上杭縣一個綠色盆地裏。我家小妹和準妹夫隔河相望。
河嘛,冬季裏可以穿鞋著襪踩在卵石上躍縱而來。偶爾見一尾貪圖淘米水的肥魚,卡在石縫裏,妹夫一鞠身順手牽魚。知青的偌大的鐵鍋,許久不見油星,年輪似地鏽了一圈又一圈,煎不成魚。況且僧多魚少。小妹便臉上很光彩地給我們氽魚湯。
春水泛濫,河恣意爬上兩指寬的橋板,嬉鬧著把它當蹺蹺板壓垮。小妹一天好幾次跑到窗前看河。我未來妹夫惘惘然的口哨聲,在水一方。
門前下幾級石板,順著碎石拚湊的小堤壩走兩步,就到了河心。早晨我們在這裏盥洗,淘米洗菜。下午收工以後團一把稻草刷鋤板,顛晃著簸箕。簸箕裏的番薯紅豔豔,蘿卜白生生,芥菜生動活潑。吃過晚飯衝過涼,披著濕漉漉的頭發又下到河心,洗汗酸的衣服。鄰隊的知青在橋頭撥吉他。我們一遍又一遍地唱著:“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河中有我們的望鄉台哩。
河是我們的避難所。
中秋那天隊裏殺了豬,我們分到兩斤肉。分頭去豆腐房割一板豆腐,房東家買幾個青皮鴨蛋,討一小把蔥。大家團團圍坐喝著家釀糯米酒過節。忽然發現不知何時我們中間少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