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該回鄉了。

那是一個秋天的早上,太陽剛升起,我領著兒子踏上了歸路。路上的莊稼似孕婦一樣豐收著愛的喜悅,飽滿成這個季節最讓人心曠神怡的景致。我指著莊稼——告訴兒子,這是玉米……這是大豆……這是高梁……這是地瓜……這些都是養活咱們的糧食呀!這些都是你祖輩們用汗水和心血像父親拉巴你一樣拉巴出來的呀!

我問兒子,知道城市為什麼年輕嗎?兒子不懂我的話。

而此時,故鄉已在我的麵前。回鄉的路我是在不知不覺中走過的。這看著遠在天邊的路,隻要把左腳一抬,右腳就到了。我明白了,回鄉的路隻有一步之遙。

/周玉玲

不論外麵的世界喧囂得多麼厲害,我的心中都有一個安靜的去處,我從未沒有做過無家可歸的遊子。

人和樹一樣是有根的。人的生命在什麼地方紮下的根,許多思想就是在那裏發的芽兒,那是和家鄉的草木山川、風土人情都是血脈相連的東西。對家鄉的一切,你覺得再熟悉不過了。就是我現在遠在家鄉千裏之外,秋風漸起的時候,我知道在我的家鄉是哪一片樹木先染早霜,絢爛至極後又在一夜秋風中幹淨了枝條;夏季裏每當有淫雨霏霏時,我仿佛都透過雨幕遙望著家鄉的一片片麥田,收割機在麥田裏艱難地行進,深深的轍印使你和土地一起疼痛著。這不是矯情,從小沒有赤足在家鄉的原野上奔跑過,沒有和土地有過肌膚相親的人,真的不會體會到這種刻骨銘心的感情,永遠不會。當然,最使人深味再三的,還是家鄉的人。

夜深人靜的晚上你就會忽然想到家鄉的某個人,甚至根本就是一個不認識的人,每到這樣的時刻,你肯定是咀嚼著鄉土味,許久都沉浸在家鄉的氣息中。

我的家鄉當然不僅僅是我居住的那個村莊。從我居住的村莊向南放眼望去,一馬平川幾百裏盡收眼底,再回首看那綠屏似的青山,逶迤環抱著我們的村落。在每個村落中,都有讓你動情動容的事情。你在每一條鄉間的小路上遇到的一個普通老人,盡管他的衣帽可能是皺皺巴巴,眼神已暗淡渾濁,可是在他的心中肯定會封存著一罐陳年老酒。有一次我到一個偏遠的小生產隊去采訪,那裏正在如火如荼地興辦家庭農場,我正走在通向火熱的曬麥場的小路上,迎麵碰上一個老婦人,看年紀也有七十多歲了。我不經意間瞅了她一眼,不知怎的就直覺到那張臉上有一絲歲月風蝕不盡的風韻。我身邊的同伴不在意地道出老婦人的一點身世足夠我在想像中放出一隻飛翔的鳥兒,追逐著那張臉上殘存風韻中透出的不朽生命力,這種意象常常讓我以非常挑剔的眼光審視過鬧市中的紅男綠女。

我們就是這樣在家鄉的土壤中滋生著日後永遠可以歸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可能是孤陋的,可能是褊狹的,但它卻是原汁原味,屬於我們自己的。這就是家鄉的氣息,在我的故鄉的山林中,在故鄉的小河中,在田野中,在炊煙中嫋嫋不散的一種氣息,無論我走到哪裏,我都能仰望到它展開的雙翼,托起家鄉的祝福注視著我們這些撒落在各處的種子。

我的生命印記中處處散發著家鄉的氣息。年深日久,去鄉也遠,我還是清晰地嗅到一片片黑土,一叢叢苦艾,一滴滴融化的雪水散發出的氣息。不論外麵的世界喧囂得多麼厲害,我的心中都有一個安靜的去處,我從來沒有做過無家可歸的遊子。在我的靈魂偶有虛空的時候,掩埋在故鄉山林中的魂靈都會笑盈盈地走出來,和我一起回到那片充實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