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唱這首藏族民歌的是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鬆潘漢子。我已經忘記了他的名字,隻依稀記得姓李。

鬆潘的漢子,並不是我在去高原之前所想象的那樣健碩粗獷,精瘦的李差不多算一個代表。長年風吹雨打失去鮮豔綠色的迷彩軍帽,白色短袖襯衫外麵,套一件黑色羊皮背心,早晚再加一件藏藍色的夾克,厚實的灰白色褲子,所有軍品店都可以買到的軍用高幫膠鞋。寡言少語,低著頭默默走路。這樣的普通裝束,是很難準確斷定屬地的。但是當你看到他黝黑臉頰上淺淺的兩團高原紅,與他一雙鷹樣刺人的厲眼對視,握住他伸出來粗糙有力、結滿老繭的雙手時,你就會相信,這是一個真實確切的高原漢子。

在我們參加HappyTrails騎馬旅遊五人團裏,李專門負責給安娜牽馬,保護安娜的行走安全。安娜是一個來自瑞典的高挑金發女子,在新加坡讀大學,利用假期來中國看喜歡的高山。她的臉上總是堆滿平和的微笑,一路上不住對路邊觀望的人說著“你好”。李騎馬盡心盡職跟在左右,偶爾也用簡單的英語跟安娜交談。

我們騎馬爬上高山,險峻的山路布滿濃霧。就在我們興奮地觀看遠處群山繚繞的自雲美景時,前麵數十米的山口傳來了斷續的歌聲,一個孤獨的影子在馬背上時隱時現,細看之下,原來李不知不覺離開安娜,獨自走到了前麵。歌詞有些模糊,偶爾能聽到“媽媽、媽媽”的發聲,似乎在向遠處呼喚。在這高天遠地的高原山巔,單調孤獨的歌聲,把人的心一下子掏摸得空空蕩蕩。

我知道這是藏族民歌,以前曾聽在藏區工作過的朋友唱過,隻是不知道到底叫什麼歌名。轉過山口,從霧中出來,我騎馬趕上去,說,請你教我唱這首《媽媽》可以嗎?

李說,不是《媽媽》,是《媽媽的羊皮襖》。

於是在從山頂開始下山之前,李一字一句教我唱這首《媽媽的羊皮襖》:羊羔花盛開的草原,是我出生的地方,媽媽溫暖的羊皮襖,夜夜覆蓋著我的夢……下午到達宿營地,李跟其他幾個馬夫一起幫我們搭好帳篷,在冰冷澈骨的溪水裏洗黃瓜洋芋,拾柴燒火準備晚飯。等到一切收拾停當,我們也去附近森林裏的海子遊玩回來了。開飯的時候,負責管理森林的藏族大哥策馬來到營地,受到邀請留下來跟我們共進晚餐。圍著燒得旺盛的大堆篝火,一個裝滿青稞酒的大瓷碗,在我們的手裏傳來遞去。酒過三巡,我又請求李教我唱多數歌詞還沒有記住的《媽媽的羊皮襖》,藏族大哥也加入了教唱的行列。

不覺天光暗淡,藏族大哥要告辭下山了。我們把喝得已經言語不清的藏族大哥扶上馬背,看著他信馬由韁搖晃著離去,回頭才發現喝酒時一直在深情唱著《媽媽的羊皮襖》的李沒了蹤影。於是眾人在帳篷四周一邊呼喊他的名字,一邊散去樹叢中借著微光尋找,總算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在一塊鋪滿了野花的草地上,找到了喝得大醉已然酣睡的李。扶起來背進做飯的帳篷,側對著篝火躺下,才發現,李的臉上,有兩行清晰未幹的淚痕。

後來再沒有機會叫李教我唱這首歌。回到家裏,我的心裏總放不下這首沒有學會的藏族民歌。想起在森林裏流淚、遙遠高原的李,於是我在網上搜索出了這首由亞東演唱的藏歌,每天對照歌詞反複聽,反複唱,總算全部唱會了。不過卻發現,盡管我努力想唱得更好,但是無論怎樣,我都唱不出高原上李那樣獨特的味道。

然而我還是不分場合地唱。因為每當唱起這首歌,一股暖流就會注滿我的全身,就能夠從心底裏感受到人世間,媽媽所給予我們最博大、最無私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