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中說到的茅屋,自然不一定是用茅草來搭蓋的屋子。這種茅屋通常也有用稻草、麥秸之類的,根據地域不同而有所不同。但是看到茅屋這個名字,肯定會首先想起茅草。還有一首更讓人聯想到茫茫原野茅草蒼蒼的詩,是那首《敕勒川》,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是一幅怎樣壯觀的草原圖畫呀,齊腰深的茅草,密麻麻掩住牛羊,風從原野輕輕吹過,茅草齊刷刷地順風倒在天邊,成群的牛羊露出茫然神情,向地平線張望……這肯定隻是我的想象。草原我還無緣真正地體驗,我相信敕勒川下藏著牛羊的一定不是茅草,但是我的生活經曆目前能夠賦予我對於草原的想象力,主要來源於少小時候的鄉村記憶,所以也僅限於茅草了。

童年的鄉村記憶是我永遠也不能忘懷的。我的老家以山地為主,山坡,河穀,小橋,流水,春天百花盛開,夏天綠意盎然,秋天滿目金黃,冬天呢?冬天是最讓人失落的季節,風寒水凍,樹木凋零,地枯人稀。其實我也記不清到底茅草是在冬天還是春天開花。隻是記得在冬天的時候,多數的草葉已經枯黃,隻有茅草,還有一些堅強的綠色,但也被黃色從葉子的根部開始浸淫,越往葉尖上走,葉色越黃,一些田坎邊吊著的葉子顯現出極好看的鮮活金黃色。在荒了的山坡上,成片成片地立著的,也是一些黃綠夾雜的茅草,足有尺深。小夥伴一起上山去,偶爾寂寞了,就扯一團幹枯的茅草,用火柴點上了,從風的上邊開始點燃那些還沒有完全死去的立著的茅草,幾縷輕煙在天空中隨風飄搖。

因為山坡上的草多數不是整片連著的,所以也不會釀成大火,隻十多分鍾就燃完了,燒過的地方留下淺淺的黑灰,我們就背著竹背篼,光著生了老繭的腳板,沿著火焰剛剛燃燒過的痕跡踩下去,感受冬天的溫暖。

春天的時候茅草確實是要開花的,是一些長在根上的細點白花。草葉已經在春天的幾場雨中倒下了,腐爛了,小花就吸取草葉的營養,在明媚的春光裏,毫不招搖地開放。花開過後,再經過幾場春風的撫摸,就有嫩嫩的尖葉兒破土出來,幾天時光,就綠了山,綠了路。此時少年心中有一種濃烈的情緒想要爆發出來,但是不知道用什麼來怎樣的語言來表達,後來讀過詩後明白了,是那種“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壯麗。

但是我見過最深的茅草,卻是我最不想見的,那是在我母親的墳頭上。在我過了五歲後,就再也沒有了母親,那時對母親的印象,就是那座高踞山頂、眺望遠方的石墓,現在對母親的印象更隻是剩下一個詞語了。母親墳墓上的茅草是不能讓人割的,那是我們一家人的寄托,所以密密地非常旺盛,比那些野地裏的茅草都長得粗且長。

我每次想母親了,就去站在坡上遠遠地看母親的墳墓,不敢近前,因為我膽小,害怕母親在墳裏和我說話。但是看著那些象母親頭發一樣歲歲枯榮的茅草,我內心的傷悲,是外人以及太早走進墳墓裏的母親無法了解的。

現在,我已不能時常回到老家去看母親墳上的茅草,雖然現在我那一字不識卻讓我敬重的父親也在那些茅草下麵。隻能時常在夜深的時候,讓那些茅草在我的眼前靜靜地隨風飄搖,有時也會在夢裏痛哭著,流著男人的淚醒來,默默地在枕上擦幹還在流淌的眼淚。這時候,我都會背起詩人餘光中那首熟得不能再熟的詩中的句子: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母親嗬在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