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草產量小,才使草席成為有錢人的專用品。但是還有比燈草更貴的,那就是我一直以為是由燈草製成的布料燈草絨。當時有一句順口溜:有錢人,大不同,身上穿的是燈草絨。我至今也不知道燈草絨與燈草是否有所聯係,但是那時對穿燈草絨的人確實是充滿了敬畏的,渴望有燈草絨衣服是心中一個不敢說出來的夢想。公社書記有一件燈草絨,每次到我們隊裏的時候,那件燈草絨都扣得嚴嚴實實的,口袋裏插一支鋼筆,看起來很有文化的樣子。我們隊裏也有一個毛筆字寫得非常棒的人,據說是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寫大字報練出來的,他跟公社書記是朋友,隻是他在另外的公社作書記,每次看到他回家,厚實的藍色燈草絨衣服都解開扣子,即使再走得熱了,也舍不得脫下來拿在手上。可以說,燈草絨在當時成為了一種要麼有錢,要麼有權的身份象征。所以,很多人對權力的畏懼演變成了對燈草絨的渴望。

小時候因為家裏窮,身上穿的都是哥哥傳下來的破舊衣服,冬天沒鞋子,隻好光著腳板,偶爾可以穿一雙舊鞋子。上初二的時候,課間操到學校的講台上領操,千人注目之下,我的兩隻大腳趾一個勁往外鑽,藏都藏不住。自此以後,每到課間操的時候,我寧願假裝上廁所也不去做操了,生怕又被叫上去帶操。我的前排坐著一個有錢人的孩子,他多數時候都是穿的燈草絨衣服,我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塊舊刀片,趁他專心上課的時候,在他背上順著那個線條往下輕輕一抹,還用紅筆在刀口旁邊寫了幾個什麼字。

第二天我很崇拜的班主任叫我站起來,說,你沒事劃破人家的衣服幹什麼?賠。被劃破衣服的同學回頭看了我一眼,有一些埋怨。我被嚇著了,如果能賠一件給他,我不如自己買一件來穿呀。好在老師隻是說氣話,並沒叫我一定賠,同學也沒再追究。

參加工作後,我終於有機會穿盼望已久的燈草絨衣服了。在我們單位的旁邊有一個做服裝的女士,給別人做的衣服看起來都很舒服,那天對我說,現在流行燈草絨休閑裝,你穿上一定很好看,打七折給你做一套?衣服很快就做出來了,黃中帶綠的顏色,確實好看,穿在身上就有人誇做得好。隻是價格還是顯貴了,打折下來也用去我一個月的工資。讓我失望的還是後來。燈草絨衣服穿過兩三次後,縮水太厲害,到後來衣袖短褲腳短,都不好意思再穿了,索性送給了農村老家的親戚。燈草絨原來也不過如此,細想起來,其實自己並不喜歡穿燈草絨衣服的,純粹就是為了了卻一個心願而已。

燈草對我來說,是一段回憶。但是對於一個從苦難中走過的人,燈草絨卻仍是一段沉重的曆史。不管燈草絨是否與燈草有關,我都不願意讓燈草背負得太重,內心裏仍然希望把沉重的東西說出來,放下,然後一身輕鬆。說像一句俗語說的,說得輕巧,像根燈草。

茅草

茅草在書本上叫白茅。白茅,多年生草本植物,春季先開花,後生葉子,花穗上密生白毛。根莖可以吃,也可入藥,葉子可以編蓑衣。也叫茅。

說到茅草,自然會想起杜甫的那首《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胄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每想起這首中學時候讀過的杜詩,眼前總有一個老弱無力倚杖自歎息的孤獨影子,喘息著,欲喊無聲,無奈地看著玩童“忍能對麵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在“秋天漠漠向昏黑”的時候還幻想“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顏”,嗚呼!一種拔劍四顧生憐意、橫眉冷眼獨向天的悲愴情緒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