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這樣的喝法,時間上太不經濟嗎?但這根本便是一種閑情逸趣。時間越閑,心境越寬,便越加有味。你還沒見過紹興人喝酒的藝術呢!第一,他們喝酒不必肴饌,而能喝得使旁觀的人看來也津津有味。平常下酒,一盤茴香豆最普通,要是加一碟海螺螄,或者一碟花生豆腐幹,那要算是十分富麗了。真正喝酒的人連這一點也不必,在酒店裏喝完半斤以後,隻要跑到櫃台上去,用兩個指頭拈起一塊雞肉(或者鴨肉),向夥計問一問價錢,然後放回原處說:“啊,這麼貴?這是吃不起的。”說著把兩個指頭放在嘴裏舔一舔沾著的雞味,便算完事,可以掉過頭揚長而去。這雖是個近於荒唐的笑話,卻可以看出他們喝酒的程度來。第二,那便是喝酒的神情的動人了!端起碗來向嘴邊輕輕一啜,又用兩個指頭拈起一粒茴香豆或者海螺螄,送進口裏去,讓口子自己去分殼吃肉地細細咀嚼。酒液下咽蟈然作聲,嘴唇皮咂了幾下,辨別其中的醇味,那麼從容舒婉,不慌不忙,一種滿足的神氣,使人不得不覺得他已經暫時登上了生活的綠洲,飄然離開現實的世界。同時也會相信酒樓中常見那副“醉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的對聯,實在並沒有形容過火了。

在從前,“生意經”人和種田人都多數嗜酒,家裏總藏著幾壇,自用之外,兼以餉客。但近年來卻已經沒有那樣的豪情勝慨,普通人家,連米甕也常常見底,整壇的老酒更其難得。小酒店的營業一天比一天清淡,大的酒樓酒館都雇了女招待來招徠生意,上酒店的人大都要先打一下算盤了。隻有鎮上那些“濫料”的流浪漢,雖然肚子一天難得飽,有了錢總還是傾囊買醉,踉踉蹌蹌地滿街發牢騷罵人,尋事生非,在麻醉中打發著他們淒涼的歲月。

自己在故鄉的幾年,記得曾經有一時也常愛約幾個相知的朋友,在黃昏後漫步到酒樓中去,喝半小樽甜甜的善釀,彼此海闊天空地談著不經世故的閑話,帶了薄醉,踏著悄無人聲的一街驚月歸去。——並不是愛酒,愛的是那一種清絕的情趣。——大概因為那時生活還不很恐慌,所以有這樣的閑情逸致;要是在今日,即使我仍在故鄉,恐怕也未必有這麼好的心緒了吧?

草類植物

/佚名

鄉裏的農技員興奮起來,跳下小路,伏腰小心拔起幾株寸長的小草,在我麵前一晃說,三葉草!

三葉草

唐代大詩人李白在他的《白頭吟》一詩中,有一個句子很多年來我一直不能釋懷,“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現代社會人心不如的東西太多太多,但是惟獨這句人心不如草我記得最牢。

我是在鄉裏的山路旁邊認識三葉草的。季節已然嚴冬,山上很多曾經茂盛一時的各種草類都已經萎頓,俯伏在幹燥的地上,任風吹來倒去,有的甚至重新歸於泥土,找尋不出蹤影。我們不能怪這些草們經不起寒冷的考驗,這是自然賦予規律的神聖使命,冬天的使命之一就是讓那些曆經春夏秋三季的萬物,按它們自己的時刻表休憩,養精蓄銳,待來年春暖花開時再起河山。

但是即使在人也感到酷寒難耐的冬天,一樣會有很多植物在堅守著,執著於冬天,陪伴著枯燥的冬天。這些植物有的甚至十分弱小,看起來完全沒有能力在冬天的風雪中生存,但是它們確確實實又在冬天裏搖擺著生存下來,我想說的三葉草就是其中一種植物。

我和鄉裏的幾個同事一起去村上檢查工作,山裏的冬天肯定比城裏冷得更厲害,走在山路上,潮濕凍人的風從溝穀裏嗖嗖地吹過來,臉上像用剃刀在一陣一陣割著,手已經在口袋裏僵硬了。冬天的山野也顯得荒蕪,樹禿了,山淺了,草枯了,人稀了。我們機械地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往前挪動,各自緊裹自己的衣裳,有一句沒一句說著無聊的話。突然,鄉裏的農技員興奮起來,跳下小路,伏腰小心拔起幾株寸長的小草,在我麵前一晃說,三葉草!

有什麼特別麼?一個大男人,居然喜歡這樣的小草。我望著那幾株不起眼的小草,有些疑惑地問。當然有了!農技員深怕我誤會他,急迫地給我解釋。三葉草長在冬天,即使刮風下雪再冷的天,它也會生長出嫩葉來;三葉草從破土的時候起,一直到死去,始終是三片葉子,不會多一片葉子也不會少半片葉子;更重要的是三葉草是一種救命的藥物。

普通的一種植物三葉草,居然有這麼多的講究,倒是我沒有想到的。到底農技員說得是否準確也不必認真計較,即使有這些功用我也不會覺得奇怪,因為大自然的東西讓我們想不到認識不清的實在是不少。但是有一個問題自此縈回在我的腦子裏,三葉草為什麼一定隻有三片葉子?而且三片葉子同生同死,同開同謝?恐怕這個答案是永遠找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