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幅照片是一雙皮膚幹燥似乎剛放下鋤頭的男人的手,把兩管羌笛握在嘴裏悠悠吹奏。陽光照亮的右手四指在笛子的上方彈起,露出並排兩對烙黑的笛孔,左手四指迎著光線,剪短的指甲縫裏殘留著一圈泥土,二指輕捏笛身,二指曲向藍天。沒有修刮胡須的嘴因為用力吹氣,頜下露出深深的小窩,臉上風霜的塵埃行將一塊塊飛落。不知道正在吹奏什麼樣的曲子,空蒙的雙眼濕潤潤的。
我沒有見過真正的羌笛,從畫報上看,今天的羌笛為方筷形雙管並紮,管長20厘米,直徑1厘米,雙對六孔六聲階,骨或竹製。但對這種被稱作“東方管樂之父”的樂器,我也確實認識羌笛很久很久了。唐朝大詩人王之渙一首三歲小兒都會背誦的著名《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在荒涼壯麗與哀怨婉轉的和諧統一之中,讓我對羌笛充滿了一種淒美神秘的向往;詩仙李白的《春夜洛城聞笛》,“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今夜此曲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總是在這樣一種有秋風乍起的日子讓我幻想有羌笛低訴的聲音傳來。不知一直在洛城中吹奏的玉笛是否就是羌笛,但從李白其它幾首詩中的句子來看,我寧願把吹不住的玉笛當作羌笛。在《觀胡人吹笛》中,“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聲。十月吳山曉,《梅花》落敬亭。愁聞《出塞曲》,淚滿逐臣纓。卻望長安道,空懷戀主情。”而在另一首《清溪半夜聞笛》中,“羌笛《梅花》引,吳溪隴水清。寒山秋浦月,腸斷玉關情。”兩首詩中都說到了《梅花》這首曲子,秦、吳,長安、玉關也有地理上的相近性,而且後一首詩中更明確說出《梅花》一曲由羌笛吹出。因此,每次想起那首醉臥沙場鄉思摧人心肝的《涼州詞》來,我的心裏總有洛城的玉笛之聲不停回蕩。
據畫刊查羌史載,“羌”是中國西部最古老的部落、華夏祖先之一,羌族也是亞洲最早創造牧業文化和進入農業生產的民族,自公元前4世紀起就在中國西北部甘、青地區活動。羌笛,正是遊牧於西北甘、青、湟一帶的古羌人所發明,一物二用,既策馬又吹奏,是古羌人牧羊時的“吹鞭”,其聲婉轉,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別具動人的幽雅韻味。
起源於中原地區的黃河流域、用以表示氣候變化和農事季節的二十四節氣,與曆史上在西北和中原地區的黃河流域最早進入農業生產的羌民族之間,難道真的會有割不斷的聯係麼?我沒有考證過,也無法考證,但我相信。今天是8月8日,節氣立秋,窗外秋風很疾,偶爾吹進一些雨滴,打在幹燥的窗台上。風有些涼爽,從打開的窗子掠進來,吹在身上有些寒氣,吹在擺在我麵前的四川畫報上,亂翻一氣,幫我合上了書頁。
畫報合上了,我懶得再去打開,幹脆站起來,走到窗前看黑暗的夜空。對麵的南山上已無燈火,什麼也看不見,夜很深,也聽不到風雨以外的聲音,城市的喧鬧在秋天來臨的時刻安靜下來。就在這個又黑又靜的夜裏,就在此刻,我似乎又聽到了遙遠處吹來的笛聲,是玉笛?是羌笛?清澈比泉水,悠遠如朗月。
寄君一枝梅
/佚名
重慶的臘梅花香,永遠留在你的心裏,那些寄去的花朵水份雖失,但是清香仍在。
那年冬天重慶並不很冷,但是臘梅花開得卻十分地繁,在南岸的塗山雕塑公園裏,上萬株掛滿花朵的梅,從公園的路口一直排到山頂,大老遠就聞到了散在冬天陽光底下且濃且淡的沁脾清香。
其時你還在北方的校園裏。我在暖融融的香氣之中打通你的電話時候,大雪在你的頭頂飛揚,氣溫也在零下十多度吧?我問你聞到滿山的臘梅花香沒有,你用很好聽的北方話懇請我:可否把香寄我一枝?
從公園裏出來,我就尋了大街小巷裏抱著擺著梅花售賣的人,一意要把重慶的氣息捎去遙遠的北方。但是梅花附著在枝節上,那些硬的花枝是不便寄送的,隻能把小小的花朵摘下來。花十塊錢,在花販手裏買過一大把,就在地攤旁邊蹲下來,鋪上報紙細細地摘花。臘梅的花朵不大,油浸浸的金黃,透如蟬翼,輕輕一捏,擠出來的似乎不是水汁,而是香氣。攤主搞不懂為什麼我要花錢糟蹋這些尤物,隻驚訝地看著我把摘光的花枝堆在一邊。當問清我是把這些誘人的香氣寄去外地後,也感動了,把他擺在地上售賣的一束束臘梅輕輕移開,收攏散落地上的那些小花,很快地,我帶去的小塑料袋裝得滿滿的。在郵局大廳裏打包郵寄的時候,旁邊大學生模樣的兩個女子哇哇地叫,眼睛都直了,連稱浪漫,羨慕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