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鄉村雀之靈(1 / 2)

鄉間有雀,麻雀的雀。

麻雀不走單。你看一隻麻雀先落在了地上,兩隻,三隻,繼而呼呼啦啦一大群,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落在已經空寂的老場上,扒開草叢,尋覓著草籽或遺落的糧食。這些久居鄉間的精靈,不知從何時起,也不知從何方飛來,自從來到了村子裏,就一刻不曾離開。

初時,曾不懂麻雀的日子也和人一樣艱辛,弄一架木梯,躡手躡腳爬上房簷。這是我們已經盯了很久的一個麻雀的家,在傻五家破舊的土屋上,三兩隻麻雀每日來來回回,銜幾莖枯枝衰草,偶爾也銜來一根或紅或藍的破布條兒,急速地掠過我們的視線,像在蒼白的天空用彩筆畫了一道彩色的杠杠,又轉瞬消失。過些日子,麻雀活動的少了,我們便確定屋簷下一定藏著好幾個麻雀蛋。輕輕,輕輕,屏住呼吸,一怕一不小心弄破還有些溫熱的麻雀蛋;二怕像傻五有一年在屋簷下掏麻雀窩時那樣摸出來一條紅花大蛇,“娘”地一聲從梯子上摔下來,半天不省人事。

麻雀蛋是掏出來了,一共幾隻已經記不清楚。但躲在一旁的麻雀爹娘,淩厲、悲痛、哀傷、急切的叫聲卻始終揮之不去。它們嘰嘰喳喳的,大略是在埋怨或叫罵:“你們這幫壞小子,千萬不要傷害我們的孩子!”間或一隻勇敢的麻雀愛子心切,狠狠地啄在誰的頭上,薅下一小撮毛發,留下的卻是麻雀一家子永久的痛。人有人言,鳥當然也應該有鳥語。

或許因為麻雀不能像燕子那樣,在秋天匆匆往南飛,可以欣賞到很多地方的美麗山水,也能看見更多村子裏沒有的人和事兒,所以有時候它們就顯得有些急躁。春來了,及早褪去溫暖的絨毛,換一身便裝,一聲呼哨,村子裏的麻雀就聚集在了一起。在村頭的刺槐樹上,說哪天槐花兒開,說哪天麥梢兒黃,說哪天村西磨房李家兩口子吵了架,還沒來得及打掃院子裏散落一地的糧食……其實,村子裏的很多事情麻雀都知道,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被麻雀們傳來傳去,散落於朝來夕去的風裏。小小的村子,小小的家,每天的炊煙照常升起。

有人說麻雀是家賊,這個我不同意。你看這個破破爛爛的村莊啊,一截子一截子的土牆,一口挨著一口的老屋,麻雀們並不嫌棄。冬來了,撿拾被冰雪覆蓋的草籽;春來了,捉爬滿莊稼的蟲子;隻有在秋天,人們匆匆忙忙把豐收的糧食運回了家,麻雀才呼呼啦啦飛越十月的天空,散布在空寂的田野上,覓得一星半點果腹的糧食。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變成了一隻麻雀,在村莊與田野之間飛來飛去,會不會有人擎一根竹竿驅趕我瘦弱的身影?會不會有人捆紮出一個駭人的稻草人,衣袂如妖,每天每夜守護在莊稼地裏,讓我時刻繃緊脆弱的神經?會或者不會,也許用不著思考,住在鄉村的屋簷下,這世界對誰來說都不過是一個小人物,一縷清晨的微風,一滴夜幕下的清露,這日子也便有了些生動與滋潤。

一隻落單的麻雀會不會寂寞,就如一個漂泊的行人,眼看著熟悉的炊煙漸走漸遠,耳畔的雞鳴狗吠漸行漸渺,村莊的輪廓啊,隻剩下夢中鄉村地理上一個模糊的點,想一想,就覺得落寞與感傷。

所以,我想麻雀是上天安排的精靈吧。眼看著村裏的第一座房子蓋起,眼看著第一頭牛、馬或羊被圈進圈裏,眼看著第一棵莊稼向著太陽挺直了腰杆,從此茁壯在村莊的視線裏。這些,作為一個並不能保守鄉村秘密的見證人——麻雀早就說給了天,說給了地,說給了鄉間的花花草草和飛蟲遊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