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與蟲共舞(2 / 2)

天漸漸黑了,我才離開了牆角。

大家夥救過我一次,到現在我還這樣認為。老牆縫裏有蟋蟀,用棍子鼓搗了半天也不見出來,幹脆用手去掏,摸了半天帶出一個更邪乎的東西,揮舞著粗壯的螯爪,尾部高高揚起,手驀地一疼,之後就傳遍了整個身體。是蠍子!“蠍子沒娘”也不知是誰說的,讓我翻來覆去打著滾地直喊娘。娘慌慌張張地跑出來,毫不遲疑直奔牆角,挖開了大家夥的洞穴,把大家夥捉來放在我被蜇的手旁。剛開始,大家夥還摸不著頭腦,轉了兩圈,好像聞到了什麼氣息,然後趴在我紅腫的指肚上,嘴裏探出一根吸管,靜靜地吮吸著。說來真是神奇,渾身疼痛忽然消失了大半。事後娘說蜘蛛是蠍子的克星,吸了蠍毒後必須用涼水衝洗它才能保命。倒是也衝洗了,然後被娘放在了老地方,但後來一直再沒看見大家夥的影子。是搬了,還是因為給我吸毒而遭遇了不測?不得而知。從此之後,每每看見蜘蛛,無論大小,我都會小心翼翼,生怕碰壞了它耗盡心力織就的歲月之網,打擾了它們靜靜流淌的時光。

人有善惡,蟲也有益蟲害蟲之分。譬如前麵所說的蝗蟲,黑壓壓鋪天蓋地,洗劫的是村裏人的希望和收成。還有那些肚皮溜圓的豆蟲,雖然災難時充當過高蛋白的乳汁,但不能不說是禾苗的天敵,把葉咬成了網,把莖斬斷在地。秋日裏,桐糧間作的田間,常見一樹樹吊掛的布袋蟲,像一個個黑色的幽靈在田野裏穿行。你真的拿它沒有辦法,據說後來政府出麵幹預,一斤幾毛錢,動員了很多人,一樹一樹地捉了去,或焚燒,或深埋,終於很難再見到布袋蟲黑色的麵孔。但隨之而來鄉下的梧桐樹也越來越少,如今廣袤的田野上很難再見到幾棵。至於什麼原因,有人說梧桐樹已經退化,也有人說少了布袋蟲這樣的天敵,梧桐失去了鬥誌。是或不是,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但在萬物銜接的生物鏈條上,缺了誰都不會再那麼完美。

蛙們在歌唱,是因為有了蟲類的滋養;蟬們在高歌,是因為有了大樹無私的給予,汩汩的汁液像血脈一樣流動,才孕育了天籟的音符。有蟲的鄉村,才是一個完整的鄉村,蟲們騷擾著莊稼或草木成長的腳步,農人風雨無阻地和蟲們展開戰爭,誰勝誰負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在你來我往中交流著彼此對鄉村和土地深深的眷戀。

很多人喜歡蝴蝶的美麗,我也一樣。在和暢的春風裏展開翅膀,用迷幻的眼神審視著如水的時光。它的前身是蟲,毛毛蟲、大青蟲,各種各樣一弓一弓來去自由的蟲族。你能說它卑微嗎?卑微的姿態化身為蝶,牽扯出一片風情。你能忽視它的存在嗎?每個村莊的書簽裏都珍藏著一羽美麗的蝴蝶,那是蟲們最炫耀的簽名。

一隻蟋蟀又開始歌唱了,踏破濃濃的夜色,有月的清涼,有風的絮語。在有蟲的鄉村走路,每一步都可以靜靜悄悄,每一步都無限真實。天上飛舞的是蜻蜓與蝴蝶的漫天情思,地上延續著的是螞蟻們不辭辛勞的奔忙,還有那些浮遊的小蟲,在波光裏快樂地舞蹈,逗弄著魚兒閃耀的鱗光。

今夜,鄉村是一艘華美的方舟,載上所有的莊稼和草木上路。當然,還有我那與蟲共舞的鄉親。我也會和我的蟲們竊竊私語,說著來路,說著歸途,說著眼下每一個真實的日子。

許下一個諾言,共舞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