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一個人的燈火(2 / 2)

火光漸漸弱了,再也聽不見嗶剝的爆裂聲,也許都倦了吧,於是小小的影子漸次走進了黑暗。有人掀了棺槨上的一塊朽木,引燃,卻不起火焰,火光熠熠,行走在蜿蜒到村子的小路上。

那夜的我肯定也舉過這樣一支“火把”,在窪地站了,鼓足腮幫子吹了幾下,朽木上飄起一小束藍熒熒的焰火,若即若離,被深秋的風一掃,不知飄去了何方。身後,篝火漸漸熄滅,跳躍的磷火開始在窪地裏閃爍,不在一個地方,東麵閃了一下,忽然又在西麵飄飄悠悠。是不安的精靈吧?我曾經這樣想過。也許是我們年少時的喧囂驚醒了幾個流浪的靈魂,不知家在何方,隻能在窪地裏孤單地跳躍,然後等一陣風,漸漸熄滅了尋覓的激情。

有人開始趟過小河了,腳插在水裏嘩啦作響,朽木上的火星子落下來,撲哧消失了蹤影。我也赤了腳,一手拎著布鞋,一手舉著沒有火焰的“火把”。火光閃爍在夜風裏,也投影在水麵上,蕩來蕩去,然後分散成很多紅紅的光點,隨波漾了去,很像我多年後一次漂泊異鄉的情形。

三、一個人的燈火

我總是一個人上路,踩著娘的目光,轉回身,消失在走向遠方的路上。我知道,鄉村待我不薄,給了我生命,又給我一個健碩的軀體,然後化身燈火,或閃爍或熊熊,燃燒在我胸膛。

海的夜不太安靜,浪濤拍打著船舷,像一首流浪的歌。我接過了錨,接過了纜,又將空洞的漁網撒向了海麵。潮來汐去,我企圖弄清海的稟性或極力與之接近。遠處,星星點點的都是漁火,像被複製了的天空,遼遠但有些沉寂。也不知在海麵上漂泊了多少時日,也不知離遠去的海岸有多遠,既然雙肩選擇了流浪,就要學會努力地承擔。何況我還有鄉村的燈火,父輩們引燃了千年,重重地托付於我。

記得曾經有過危險的瞬間,隻輕輕與死神一握,終不至於化身無家的孤魂。那一日風高浪疾,收工後的一次疏忽,身體失去平衡。海在咆哮,而我於冥冥之中抓緊了船舷。大概是看見了一處燈火吧,雖然遙遠卻那麼清晰,娘在火光中伸出手,溫暖地拉我上岸。

山也是喧囂的,不是風景名勝的那種。礦區裏粉塵彌漫,掩蓋了真實的生活。於夜,靜靜走出一所破敗的工棚,然後登上一座小山。車間裏的碎石機依舊轟轟隆隆,身旁的野棗樹在暗夜裏搖曳。也許它和我一樣孤單,纖弱的根係艱難地抓緊每一塊岩石。它要等秋天麼?或是等待那一樹小小的紅燈籠點亮了,站在秋天的門楣,昭示著天地間有我在燃燒的情懷。

也許我不懂,就如腳下那些硬邦邦的岩石,從遠古執著地走來,卻要化為齏粉,最後給世界塗刷以虛偽的麵孔。

而我的胸中是有一團火的,不知疲倦地燃燒著,有穀物的芳醇,有土地的馨香,也有季風的熱忱。我撫摸過我的骨骼,在有山的異鄉聆聽過內心的表白。也許堅硬或柔軟沒有一條清晰的分水嶺,隻要胸中的火焰不滅,無論以怎樣的方式,都能走完絢爛的航程。

而此後的草原或城市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陌生,陌生的麵孔,陌生的土地,陌生的天空。腳下的路並未真實地展開,但我努力地在走。我知道自己終歸要回家的,仿佛那些追隨著歲月的候鳥。譬如現在,當我再一次緊靠在草垛的側旁,我又一次嗅到了穀物的芳醇,土地的馨香,還有季風的熱忱。

無論在哪個季節,我都要燃起一盞燈火,無論閃爍或熊熊,都會是我休戚與共的鄉村,至死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