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跟螞蟻一起回家(1 / 2)

風很暖,是春日的風,拂過小河岸上的一片沙柳林,發出沙沙的聲響。說不上來好聽還是不好聽,反正那時候的陽光暖暖的,照耀著春天的堤岸。榆錢都落了,漫天飄零,像下過一場陽春雪,有的落在草間,有的飄入葳蕤的沙柳叢中,再也找尋不見。槐花還沒有爬上樹梢,那些香甜的潔白現在還不知道躲在哪裏,是藏在一片雲裏,還是芬芳在昨日的一場風中,這些對我都不是很重要。

一隻螞蟻,紅螞蟻,長長的觸角在洞口旁閃了幾閃,像探聽風聲的雷達,然後小心翼翼鑽出洞來。沙柳樹下是紅螞蟻的天堂。那些沙柳啊,有柳的柔韌,有草的茂盛,有夢裏流過的一團雲的墨綠,將我緊緊包圍。是幾歲,不清楚。輕輕扒開墨綠的雲團,靜靜地躺臥其中,舒適,清涼,有乳的香,有青蘋果的酸澀,有太多美妙的幻想,仿佛可以觸手可及。但沒有奢求什麼,在啃完藏在懷裏的一個幹硬的玉米餑餑之後,天空竟然敞亮了許多。

我要和螞蟻在一起。我總有很多時間和螞蟻在一起。

也許螞蟻認識我。那隻在洞口探頭探腦的小家夥,在逡巡了很久後爬上了我的手臂,癢癢的感覺穿過毛孔,仿佛體味到了一種親近。我屏住呼吸,怕鼻孔裏小小的風會吹翻一隻紅螞蟻的行程。而它呢?忽而緊張地前行幾步,又突然停了下來,觸角依舊搖晃著,小小的瞳孔東張西望,在試探,在疑惑,還是在思考?我都不能知道。我所做的,是用嘴噓了一口氣,打斷了紅螞蟻的思緒,讓它在頃刻間逃離。重新返回地麵的那隻紅螞蟻,一路上匆匆忙忙,在遇見每一個同伴的時候,都相互抵了抵觸角,或許在耳語,抑或是告誡:前方有根躺倒的大柱子,柱子上有很多細細的毛孔,還有一股來曆不明的風。

當然,那天中午再沒有紅螞蟻爬上我的手臂,它們總是很忙碌。

我愛它們,這些總把日子過得忙忙碌碌的螞蟻。螞蟻有好多種,不過黑的占了多數。有一種是個頭最小的,小的頭,小的身子,觸角細小得都可以省略。隻是它們行動太遲緩,呼朋引伴,弄來一大群同伴,半天也沒能把一隻菜青蟲運走,最後是我將其放在了它們家門前。有一種個頭也是小的,不過腹部很大,老拖在地上行走,圓圓的屁股上有一根毒刺,刺來刺去,耀武揚威的樣子。我吃過它們的苦頭,一次在漚木上玩耍,好幾隻這樣的螞蟻溜進了褲襠,被蜇得癢得要死——凡是螞蟻到過的地方一概紅通通一片。所以,我恨它們,以後盡量不去招惹,不去侵占它們的地盤。還有一種是個頭比較大的,也是黑的,黑的頭,黑的身子,像黑五臉上的雀斑,不分個。但它們太懦弱,是我親眼所見。也是在沙柳叢中,一隻黑螞蟻跑來跑去,誤入了紅螞蟻的地盤,一隻紅螞蟻衝了上來,沒有召集同夥,迎上去就打得難分難解。沒過幾個回合,黑螞蟻就敗下陣來,一瘸一拐地鑽進了一片草叢,整整一個下午再沒出現。

而紅螞蟻呢,至少是我所認為的最勇敢的螞蟻。它們曾經讓一隻大青蟲在瞬間死亡。

當那隻大青蟲一弓一弓爬上我有著補丁的褲管時,我能感覺到它神情裏的傲然無物。長長的身子,好像身體中間根本就沒有長腳,像一隻彎曲的彈簧,一伸一弓就來到了我的腰間,停下來張望——大概是娘給做的紅布條腰帶擋住了去路。而我已不能忍耐,這些可惡的家夥曾經把棉桃咬落,把父親辛辛苦苦種在園子裏的菜咬得麵目全非,然後,把一粒粒泛青的蟲屎落在葉子上,讓人看了很沒食欲。

我用手從褲腰上拿下大青蟲,放在了一小片空地上。開始,它不以為然,一弓一弓地走了幾步,還把頭高高地昂起——或許是在尋找娘種出來的那片棉花地。但沒有,在這個春天的堤岸上,除了幾棵高高大大的榆樹、刺槐樹,到處都是叢生的沙柳,還有那些伺機而動的螞蟻。或許還是那隻紅螞蟻,也可能隻有那隻紅螞蟻才能理解我對這隻大青蟲的仇恨。它並不慌張,在巨大的一隻大青蟲麵前,竟然毫無懼色。風不大,足可以搖動沙柳嫩綠的枝條,沙沙,沙沙,比先前好聽了些,甚至能聽出溫和的麵容下漸露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