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棲在樹枝上的雞也有危險在四周埋伏著。你想,夜多黑啊,雞們伏在北風中瑟瑟發抖,寒冷浸潤了每一根神經。一個影子出現了,從一堆柴草垛裏或者從黑五家沒人住的破房子裏,悄無聲息地沿著犁杖上了牆,然後順著老槐樹粗大的樹幹攀緣而上。影子並不著急,在有雞的那條樹幹上站直了,很有節奏地晃動著身體,搖動著尾巴。雞們有沒睡著的,呆呆地望著這個來曆不明的家夥,眸子裏都是跳躍的幻影。最後,一聲淒厲的叫聲劃破鄉村的夜空……
娘說有黃狼子,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之後夜又重歸了靜寂,醞釀著下一個不期而遇的罪惡。所以,那時候的我對黃狼子充滿了仇恨,眼看著娘落寞的神情,說什麼也要捉住這個夜色裏的竊賊。黃狼子可不好逮,鄉下一直有黃半仙的說法。說有人在路上遇見一位可憐兮兮的婦人,領到家裏,好吃好穿好招待。等天亮了,一道紅光穿透了窗欞,再也看不到婦人的蹤影。之後,這個人會疾病纏身,直到奄奄一息還盯著那扇窗欞,死不瞑目。
當然,捉黃狼子的想法沒敢告訴娘,糾集了幾個夥伴伏在牆角,等待那個神秘的幻影。到了第三天,每個人手執家夥來到黑五家的破房子裏。老屋破舊不堪,沒有洞也沒有燒火用的柴草,當傻五走近靠在牆角的一口棺材時,臉色煞白地跳開了,說裏麵有女人的哭聲。我這才恍然大悟,用編織袋罩住發出聲音的洞口,幾個人用棍子敲打著棺材,一個活物驚慌失措地逃了出來。那夜的我們在南崗子上架起了一堆篝火,平生第一次吃了黃狼肉。燒熟的黃狼肉並不好吃,有濃烈的膻騷味。不過聽大人說過,吃了可以治尿床的毛病,所以傻五吃得最多,後來再沒見過傻五娘在院子裏晾曬畫了地圖的被褥。
上了樹的雞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靜物,寂靜的村子裏隻聽見幾聲犬吠。夜色很好,或缺或圓的月亮在雲層裏穿行,看著村裏所有熟悉的事物來了又去,落了又升。驀然打破這靜的是村東馬山家的女人翠花。翠花是個鬼難纏,沒人不知道,所以村子裏誰家的雞寧願被黃狼子拉去,也不願和翠花家的雞有什麼糾纏。可雞就是雞啊,你想它們整天結伴出去,又結伴而歸,難免日久生情。所以像大冠子與小蘆花那樣的戀情屢見不鮮。事就那麼巧,翠花家的雞還是上了村西李大蘭家的樹。李大蘭人高馬大,從來不是個受氣的種,聽見翠花在牆外頭搗弄得一窩子雞亂成一鍋粥,拎著燒火棍風一樣跳出門來。針尖對麥芒,鄉間從來不缺少如此精彩的對罵。村子那麼小,不用風吹就傳到了每個角落。聽是聽見了,但沒人起來,東家不好惹,西家也不好勸,倒不如被子一拉蒙上頭,學那樹上的雞,繼續走進沉沉的夢境。
雞和村子有解不開的情緣,每天總是第一個睜開雙眼,毫厘不爽地報著更次。一遍,暗了晨星;兩遍,送走了月色;三遍,嘹亮的歌聲響起,就喚醒了那些春種秋收的鄉親,播下希望的種子,收獲金色的光陰。
沒有誰不把雞當成一回事,暖暖的午後聽見母雞炫耀地報著收成,喜上眉梢。村子就那麼簡單,一片地,綠了又黃,黃了又綠。一個院落,執著的腳步來來去去,生動了鄉村的容顏。一棵樹,一棵老槐樹或者一棵歪脖子棗樹,靜靜地流淌過那麼多雞上樹的日子。
幸福有多遠,沒人知道,但三兩隻棲過雞的樹枝總是那麼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