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還年輕,年輕人的腳步可以走得更遠。我卻沒有,村子挽住了我的雙腳,莊稼誘惑我走進了田野的深處。沒有什麼值得抱怨,芸芸眾生都有自己的來路或歸途。娘說,該種時種,該收時收,人就有股子活泛勁兒。我接過犁杖和鋤頭上了路,和那些莊稼成了親人,聽它們沙沙地在風中穿行,看它們在滴滴答答的雨中接受洗禮,和每一片葉子成為了至交。我知道,它們不會欺騙我,不會像外頭的風雨雷電,陌生,近乎無情。
可莊稼還是走了,剩下一地空曠給我。所以我有些茫然,麵對歲月的留白,不知怎麼去填充。
需要填充麼?記憶裏浮現出一幅淺淡的水墨畫圖。村子和樹木在墨色裏隱藏,薄薄的雨霧斜織著散亂的飛白,還有一些空白,空無一物。我想,不會是遺忘了吧,試圖粘貼上一些生動的事物。當然,你會知道結果,那想法多麼愚蠢可笑。就如一個清麗的女子,忽然點了胭脂,讓人莫名其妙。
我的水墨黑白漸漸被定格,在那個秋天的清晨或黃昏。什麼時辰並不重要,日頭在東在西都是一個圓圓的調色盤,沒有光芒,也沒有熱度,但能量是不可或缺的,盡管不能描繪。就長成一棵樹吧,一棵落葉的樹,在村子的前麵張望一地的空曠。我隻需將淺淺的身影斜在畫幅上,可以向東,也可以向西,在空曠的田野上四處遊走。別人也可以出現,畢竟村子裏不止我一個人居住。娘的影子端坐在門前的老槐樹下,攏一下花白的頭發,望著我歸來或遠去的方向。村前的那條小河不可以沒有水,幾隻鴨子撲棱棱從彎曲的線條裏爬上岸來。這是我多年前的一幅水墨,在深秋。
人有時很容易走進一些空曠的歲月,不是無奈,也沒有強迫。當你逼真地站在一片空曠之中,千萬不要惶惑:生命有四季,人生有春秋,沒有誰能活在永恒的春天,也沒有誰會永遠站在孤寂的曠野。
我走出那片空曠,也許還會進入。不是約定,就像那個深秋真實的風,鑽進了脖頸子、褲腿和袖口,終於彙合在一起。
我知道,依然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