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很黑的一條甬道,陣陣濕冷的寒風在身邊呼嘯。四周沒有一點光亮,什麼也看不見,我隻能隱隱感覺得到允祥牽著我的手在前麵。我不覺得加快了腳步,很想追上去與他並肩,看清他,然而腳下忽深忽淺,似乎很滑,又似乎遍布陷阱一般讓人心存恐懼。允祥,我們身在何處?允祥,你走慢些!我想喊卻沒有聲音,允祥拉住我的手開始有些放鬆,我使勁力氣想要緊緊反握住,卻渾身僵硬無力。很久,身後不遠處出現一團綠色的亮光,在那光的映照下,我終於看清了允祥的身影。
我很驚喜,努力想去拉他轉身,綠色的光越來越近,允祥卻走得越來越快。我跟不上他,漸漸紛亂了腳步,突然一個趔趄跌倒在地,眼看著手從他的掌中脫開,他卻頭也不回!綠光漸漸圍了過來,終於完全包裹了我,任憑我如何呼喊,依然無聲,光亮還是把黑暗和允祥一起趕向遠處……
“鏗,鏗”耳邊傳來很大的撞擊聲,間或還夾雜著轟鳴,我好像躺著,腦子隨聲音慢慢變清醒。周圍漸暖,漸亮,有一種幹燥的味道慢慢浮起來,擴散開,漫進我的呼吸,也正是這味道讓我下意識地感到排斥,遲疑著不敢睜眼。
“叮叮叮”一陣音樂聲,帶起一番震動在我耳邊碾過,我嚇了一跳,猛地睜開眼睛……
一縷陽光照在我臉上,光暈中我看見白底碎紋的天花板,並列的日光燈,天藍色牆壁上掛著的鍾表發出清晰的滴答聲。我猶豫地撫上自己的臉,溫軟的觸感瞬間化為冰冷堆積於指尖。我小心翼翼地看向周圍:衣櫃、壁櫥、榻榻米,沒錯,這是我在現代生活的屋子,這景象一刻也沒有從我記憶中抹掉過。可是現在,為什麼又出現在我麵前?我翻身坐起,用力搖搖頭,一把拉過整理箱上的鏡子……我的臉,不再是十三福晉的臉,沒有斑白的鬢角,沒有歲月的刻痕,這是一張還散發著青春氣息的麵孔,是我本該熟悉卻又早已遺忘的王雅柔的麵孔!
我蜷縮在牆角,呆呆看著這一切。“我,回來了?居然……回來了?”低語著撩開衣袖,平滑無痕的右手腕刺痛了我的神經,我瘋狂地尋找,希望能找到一點點有關於前生的蛛絲馬跡。可是我徒勞了,我竟什麼也沒有帶來,什麼也沒有留下……原來,真的有南柯一夢,這一夢可真長,長得足以讓我忘記如何在這個世界生活;這一夢也太真實,真實得讓我第一次認識到活著可以比死亡更讓人絕望!
“叮叮”的音樂聲再度響起,原本放在枕邊的手機震動著滑到我手邊。我猶豫著打開它,有聲音從裏麵傳出:“喂?小柔?我是媽媽。”
“媽?媽……媽”我小聲重複著。
“怎麼了?還沒睡醒麼?小柔,你什麼時候回來?”媽媽的聲音很溫和,也很遙遠。
“媽,我,我”我抬頭看看牆上的月曆,“媽,今天幾號?”
“今天啊,大概是20號,你原來不是跟媽媽說,你下個月初就要回來麼,幾號的飛機?說好了好去接你。”
我又抬頭打量了整間屋子,狹窄的空間寫著孤獨。我急促地對著電話說:“媽,我馬上就回去,我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掛掉電話,我換了衣服走出公寓,三十年冗長的夢境讓我必須重新適應這個快節奏的年代,於是磕磕絆絆地奔波了十幾天,我終於在月初如期登上回國的航班。
首都機場人潮如湧。推著行李車,我呆立在出口大廳張望。每一個匆匆來去的人我都要看個仔細,心裏不覺自嘲:連爸爸長什麼樣子,我都不敢確定了。
“啪”一隻手重重拍在我肩膀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張頂著超大號紅色墨鏡的笑容閃到我前麵,大聲喊:“‘肉肉’!你可回來了”一邊說一邊還用手使勁揉著我的兩頰。我半張著嘴傻在那裏,不想身後又撲過來一個,死死摟住我,同樣笑得很大聲。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瘋子快把肉肉掐死了,好不容易脫離了小鬼子地方死在你們手裏多冤啊。”旁邊的一個聲音很溫柔,但是她伸過來的手差點把我胳膊都拽脫臼了。幾個人你推我搡,折騰好半天才發現我瀕臨奄奄一息,終於安靜下來。
“肉肉?你怎麼了,看見我們都不高興的?哦,我知道了,嬸嬸兒是不是跟你說洋哥哥要來接你?唉,Moo,你看見沒有,肉肉色女本性不改,依然是有色沒義。”
Moo在後麵說:“悠悠你給我閉嘴,不許你這麼詆毀我們衣錦還鄉的肉肉。”她說著擠過來摟住我的肩膀,“寶貝兒,跟她們說,你可不是有色沒義,沒色的時候你也沒義。”
幾個人一起笑起來,我從一張臉看到另一張臉,除了跟著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古靈精怪的悠悠用手我眼前晃了晃說:“你到底怎麼了?不認識我們啦?我是悠悠,你可以不記得她們,可不能忘了對你死心塌地的我!”
我這才找回聲音,勉強笑了笑:“悠……悠,我當然忘不了了,除了你誰還帶這麼大的眼鏡像個大頭蒼蠅一樣。”
說話的時候已經走出門外,悠悠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一麵賊笑著:“你們聽見了,她這麼說我,我可鬱悶了,安全不保啊。”
大徐從後窗探出頭來:“肉肉,你這張臭嘴學了五年鬼子話,是不是越來越沒有人話了。剛才看你文靜了老半天,笑得跟個老太太似的,還以為轉性了呢,結果你是不說則已,那某阿姨的話怎麼說的來著?整個兒一個‘一鳥罵人’麼。”
Moo幫我把行李抬到後麵,一麵笑著對我說:“你可別惹悠悠,她整天拿我們的生命安全和警察叔叔的忍耐限度開玩笑,今天要不是洋哥哥臨時放了鴿子,怎麼也不會找她來開車。”
五個人全都坐上車,大徐問了一句:“悠悠,洋哥哥怎麼說的?這麼大的日子他居然不來?”
悠悠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說:“好像是臨時有什麼事,電話高暇接的,問她。”
高暇慢條斯理地扯開一片口香糖:“洋哥哥早一個月前就請了今天的假了,結果臨出門又被招了回去,說是他們部門的機子全都癱了,數據丟了好些,他們經理隻能把他找回去,洋哥哥打電話的時候都咬牙切齒的。”
“當然了,肉肉就是他的命啊,連咱王叔的駕都讓他給擋了。我想,要不是出這麼檔子事,不定拉著肉肉和這一車東西上哪去二人世界呢。”Moo拍著我的肩膀壞笑,“肉肉,瞧你安靜的,真為他轉性了?洋哥哥調教你那麼多年都沒變成大家閨秀,居然去了幾年鬼子地方這麼端莊了?叫他看見不定得樂成什麼樣呢。”
我在她們的笑聲中慢慢熟悉了眼前的氛圍,也發現了一個從剛才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我扭過頭,很認真地問出一句話,車裏的笑聲頓時凝固了。
我問:“你們到底在說誰?誰是洋哥哥?”
突如其來的沉默,後座的三個人麵麵相覷,連悠悠也忍不住偏頭看了看我。Moo使勁扳過我:“我說肉肉,打從頭一眼看見你我就覺得你不對勁兒,這會兒可不是說冷笑話的時候,你怎麼了,大徐說你跟個老太太似的,我看也是。”
“你們說了半天說的是誰?什麼洋哥哥?你們什麼時候認識這麼個人的?”我提高了聲音,心裏很急躁。
Moo仔仔細細看著我:“雅柔,你認識我們麼?你還記得咱們的組織成員麼?”
我說:“當然!悠悠、Moo、高暇、大徐,我們是一起長大的。還有給給和葫蘆,也是大學後加入的死黨。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問你們說了半天的那個什麼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