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嘴的大徐聽到這笑了:“你這說的哪路笑話?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你認得我們,不認得洋哥哥?你可別說你這叫跳躍性失憶,這年頭拍電視劇都不興這麼狗血了。”
Moo跟她對看一眼,回頭來接著跟我說,表情嚴肅:“雅柔,你五年沒回來可也沒跟我們斷聯係,有什麼事你犯不著瞞我們,你跟洋哥怎麼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甩開她:“什麼怎麼了?我倒想問問你們認不認識我了?一直洋哥洋哥的連句解釋都沒有,到底是我不正常還是你們不正常?”
“你不正常!”四個人異口同聲。我整個身體涼了一大半,開始隻是擔心說話方式思維跟不上她們,現在卻發現連內容都有些奇怪。我縮回坐椅上,任她們怎麼問,再也不發一言。
天黑的時候,車子穩穩駛進我家的小區。大老遠就看見爸媽站在台階上招手,及至走到跟前,我一下哽住了聲音。背井離鄉加上那個恍若隔世的夢,他們並不知道,我對他們的思念感遠不止五年。“媽……”我止不住掉下眼淚,媽媽摩挲著我的臉,眼睛裏亮閃閃的。
“好了好了,趕緊拿著東西上樓去。”爸爸在一旁說,又轉向悠悠她們,“辛苦幾個丫頭了,都進去,飯早就好了,你們陶伯和伯母都在裏麵呢。”
悠悠她們一起看了看我,笑著說:“王叔,我們就不摻合了,過兩天再來找您‘要飯’,今天讓小柔好好歇著吧,她可是累壞了。”幾個人說完鑽回車裏走了。
爸媽幫我拎著東西上了樓,一開門,陶伯母的笑臉迎了出來。長輩們拉我坐到桌旁,問長問短。這時陶伯問了一句:“洋洋還沒有電話麼?他什麼時候回來?”
陶伯母一邊給我夾菜一邊說:“應該快了吧,洋洋肯定比咱們著急。”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洋洋?洋哥哥?陶家二老是我爸媽至交,怎麼這個名字又會從他們的嘴裏說出來?看看爸媽也絲毫沒有差異的表情,我越來越困惑了。咬了咬嘴唇,我想起Moo的表情,呼之欲出的疑問在喉嚨轉了又轉。
“好,後天我一定加班把那份資料趕出來,肯定不耽誤。”樓道裏傳來低沉的說話聲,門鈴同時響起。我死死盯著門口,隻見媽媽笑吟吟地過去開門,一個三十歲上下,修長偏瘦的人從門外閃進來,淡眉笑眼薄唇,略尖的下巴,長相有幾分像陶伯。他進了門便收起手機,向每個人打了招呼之後就轉向我,笑意加深:“小柔!”輕喚從他口中吐出。
我立時被震在那裏一動不能動,思想完全亂了套,隻有一點我還明白:我不認識這個人!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還被每一個人熟識。但是我敢肯定,在我之前的生命裏從來就沒有過這個人!
夜很深了,我還坐在房間地板上胡亂翻著箱子。“這麼晚了,還收拾東西呢?明天再弄吧。”媽媽走進來,拉起我的手,“小柔,這麼熱的暖氣,你手怎麼這麼涼?”
我反握住媽媽的手:“媽,那個陶洋是什麼人?是陶伯的親戚麼?怎麼你們沒有一個人跟我解釋解釋?”
“小柔,你這說的什麼?媽媽怎麼聽不明白呢?”
“我問那個陶洋是什麼人?我不認識他,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人你們都不跟我說說來龍去脈麼?”我心裏很急,夢醒之後十幾天的混亂加在一起都抵不過這一天的。
媽媽顯得很驚愕,好半天才摸摸我的頭:“小柔,你怎麼了?你陶伯的兒子,你洋哥哥,你怎麼說不認識呢?”
“不對!媽媽,我從來就沒見過他。陶伯,他什麼時候有的兒子?媽,怎麼你們也認識,悠悠她們也認識,隻有我完全不知道這個人的任何事情!”我腦袋開始疼了,暈暈乎乎的。
媽媽一把把我摟過去:“小柔啊,你到底怎麼了?吃飯的時候你一句話也不說,臉上連點笑模樣都沒有,好不容易現在說了話,說的這都是什麼?陶洋和悠悠她們一樣,跟你一塊長大的,從小就要好。你一去五年,兩人都老大不小了,早就說好了這次回來到十一咱們就辦婚事,你現在怎麼說不認識了呢?”
要好?婚事?一塊長大?這些詞語一個個在我耳邊炸開,我掙脫媽媽,重新在箱子裏翻起來。好不容易翻出舊時的一堆相冊,剛打開第一頁我就呆住了。我的照片,從我蹣跚學步到考上大學,每一張都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唯一不同的是,幾乎每一張都多了一個人。真的有他,他出現在我從孩提到成人的所有紀錄裏,而我卻完全沒有印象!
含糊地勸走媽媽,我抱著那些相冊反複地想:這跟那個冗長的夢有關嗎?是不是說明那一段時空穿梭的經曆根本就不是夢?未來還會不會有更多我沒有印象的事情發生?或者說,他們口中的小柔不是我,我真的穿越了,可是卻沒有恰好回到原本的世界?!
這樣的認知叫我毛骨悚然。從醒來那一刻起,充斥我的就隻有不安和陌生。及至麵對現在這樣的境地,對現代生活的感情竟全都變成深深的恐懼了。我從前心心念念的空間已然麵目全非,這裏的朋友,父母家人很可能就不是我原來的父母家人,那麼我生活在這裏又有什麼意義?如果這不是我的世界,那我又能何去何從?揉著額頭,晚飯時那雙笑眼跳進我腦海裏,陶洋?說不定,我要想明白這一切,隻能依靠他了。
第二天是周末,那個陶洋一大早就跑到我家來,我表現不出熱絡卻也勉強應對。媽媽見狀沒再提起昨晚的話題,隻是在陶洋提出帶我出去的時候露出一點擔憂之色。
“去哪?”陶洋抻著安全帶問。
“隨便吧,主意不是你出的麼?”我看著他,希望找到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陶洋聽了這話,原本握上方向盤的手又滑了下來,扭頭皺著眉頭看向我說:“小柔,昨天她們沒告訴你我為什麼沒去接你麼?我是臨時有事,昨晚飯桌上我一直解釋,可你就是這副表情,跟不認識我一樣。”
“你說對了,我的確是不認識你。”我盯著他的眼睛,脫口而出,說完了才發現這話不太合適。
“小柔!五年沒見,你那大大咧咧的樣子跑哪去了?我是說過喜歡你文靜點,但是沒說讓你小心眼兒!”他雙手環胸,有些不耐煩。
我一下子找不到話接,隻得緘了口,順手抽出一本地圖胡亂翻著。他一把攥住我左手,強迫我轉向他,表情很惱怒,口氣仍然溫和地說:“說吧,想去哪逛逛?上回打電話你不是說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吃它一整天麼?要不去看看哪家影樓好,前幾天王叔和我爸還說起十一叫咱倆辦婚事,趁你還沒吃成豬趕緊先照相吧。要不走遠一點……”
“去哪都行麼?”我在他說的不亦樂乎的時候死命抽回自己的手,插嘴問了一句。
陶洋的手還保持握著我的姿勢,猶豫地點了下頭:“今天回得來就行。”
我把剛才那本地圖攤給他,手往中間一指:“就去這裏,遠是遠了點,保證回得來。”
時近深冬,群山包圍下的雲溪水峪已然下過了雪,斑斑點點的白色附著在廣闊的黃土地上,渲染出荒涼的色彩。通直的三裏神道仿佛望不見盡頭,順著它眺望過去,稀疏樹立的牌坊石碑還在證明著曆史,莊嚴在破敗中掙紮。踏著泥濘的路往西走到石碑前駐足觀望,這裏跟我初來時的樣子完全不同,卻還是給了我一種很強烈的歸屬感。碑刻上每一個字跡都緊抓著我的視線不放,像要把曾經被我懷疑的記憶重新真實起來。我閉上眼,風居然有些暖,輕輕拂過我的臉頰,耳畔,久久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