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哲學思想(2 / 3)

還需指出的是王安石關於天命與人事的思想。古代的所謂天命,在意涵自然必然性時,與天道自然的觀點是近似的。王安石無疑承認有天命,不但天地間萬物的興廢有天命,就是賢不肖亦有天命。但是,王安石承認天命,又不與人事相對立。他所謂天命,並不是超越人的外在力量,而是人行事的必然性。“今不知命之人,剛則不以道禦之,而曰:‘有命焉,彼安能困我?’由此則死乎岩牆之下者猶正命也。柔則不以禮節之,而曰:‘不出,懼及禍焉。’由此則是貧賤可以智去也。夫柔而不以禮節之,剛而不以道禦之,其難免一也。故《易·旅》之初六與上九同患。悲夫!離道以合世,去禮以從俗,苟命之窮矣,孰能恃此以免者乎?”《王文公文集》卷二七《命解》。在王安石看來,命並不是超越人行事的外在力量,故剛必由道,柔必行禮,不可離道違禮去避難免禍。

至於人生的際遇如何,是否盡人事必貴,未盡人事必賤,那要看天道人事合與不合。他說:

夫天之生斯人也,使賢者治不賢,故賢者宜貴,不賢者宜賤,天之道也。擇而行之者,人之謂也。天人之道合,則賢者貴,不肖者賤;天人之道悖,則賢者賤而不肖者貴也;天人之道悖合相半,則賢不肖或貴或賤。堯舜之世,元凱用而四凶殛,是天人之道合也;桀紂之世,飛廉進而三仁退,是天人之道悖也;漢魏而下,賢不肖或貴或賤,是天人之道悖合相半也。蓋天之命一,而人之時不能率合焉,故君子修身以俟命,守道以任時,貴賤禍福之來,不能詛也。《王文公文集》卷二七《推命對》。

這即是說,賢者宜貴不肖者宜賤固是天命,而這能不能成為現實,又取決於天人之道是否相合,或者說人事與天命是否一致。故君子固不能信命而忽人事,亦不能以智避命,而應修身以俟命,守道以任時。王安石雖然主張俟命和任時,但重點還在修身與守道,亦即盡人事,修身與守道固然不一定為富貴,因為人有時命者在,但不修身與守道則必然要窮賤,因為時命總要讓位於人事。這與他主張天道無為而人道有為的思想亦相一致。

第二節 道德性命之理

1.情出於性,性通於命

性命之理是中國哲學中極為重要的問題,探討的是道德本質問題。王安石說:“餘聞之也,先王所謂道德者,性命之理而已!”《王文公文集》卷三四《虔州學記》。又說:“先王之道德,出於性命之理,而性命之理,出於人心。”《王文公文集》卷三四《虔州學記》。可見他對性命問題的重視。

王安石論性,雖然有許多矛盾之處,但從主導方麵看,他是以人的道德與智慧能力為性的。其《禮樂論》言:“氣之所稟命者,心也。視之能必見,聽之能必聞,行之能必至,思之能必得,是誠之所至也。不聽而聰,不視而明,不思而得,不行而至,是性之所固有,而神之所自生也,盡心盡誠者之所至也,故誠之所以能不測者,性也。賢者,盡誠以立性者也;聖人盡性以至誠者也。”《王文公文集》卷二九。王安石所說的“心”,當指聰明智慧,而“誠”,當指道德理性。聰明睿智在盡心,而成賢成聖在盡誠。因此,“聰不明而無以通天下之誌,誠不至而無以習天下之法……通天下之誌,在窮理;同天下之德,在盡性。”《王文公文集》卷二五《洪範傳》。但道德理性亦是一種智慧,故性又出於心。所以王安石又說:“能盡性者,至誠者也;能至誠者,寧心者也;能寧心者,養氣者也;能養氣者,保形者也;能保形者,養生者也;不養生不足盡性也。生與性之相因循,誌之與氣相為表裏也。生渾則蔽性,性渾則蔽生,猶誌一則動氣,氣一則動誌也。”《王文公文集》卷二九《禮樂》。盡性在至誠,至誠在靜心,靜心在養氣,養氣在保形,保形在養生。故性與生相為表裏,猶孟子言誌與氣相為表裏一樣。王安石論性,不同於孟子以道德為性,荀子以生理本能為性,而以道德與智慧能力為性。在心與性問題上,他接近於張載和朱熹以心統性的觀點。

言性必關乎情。王安石認為,性是內而情是外,故情出於性。他批評性情不一致論者說:“彼曰性善無它,是嚐讀孟子之書,而未嚐求孟子之意耳。彼曰情惡無它,是有見於天下之以此七者而入於惡,而不知七者之出於性耳。故此七者,人生而有之,接於物而後動焉。”《王文公文集》卷二七《性情》。在王安石看來,所謂情,即是性感於物的表現,故情由性而來。這種觀點,其實是《中庸》的觀點:“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中庸》所謂的“未發”,即是性,以其無所偏倚,所以稱為中,又以其是天下之理所出,故謂之大本;所謂“和”,其實是指情,以其發無乖戾,故稱為和,又以其發而中正,故謂之達道。

情既出於性,性內而情外,那麼情性就是一體,故王安石又認為性體而情用,他說:

性情一也。世有論者曰“性善情惡”,是徒識性情之名而不知性情之實也。喜、怒、哀、樂、好、惡、欲未發於外而存於心,性也;喜、怒、哀、樂、好、惡、欲發於外而見於行,情也。性者情之本,情者性之用,故吾曰性情一也。《王文公文集》卷二七《性情》。

在這裏,王安石把性看成是情的本體,而把情看成是性的作用,體用一如,故情性一體,有其體必有其用,有其用必有其體,故性情一如。王安石在許多地方雖然強調性無善惡而情有善惡,但他並不認為情本身有善惡,而是認為情之所在有善惡。

由此,王安石反對性情不一的“性善情惡”說。唐李翱曾說:“人之所以為聖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皆情之所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過也,七情循環而交來,故性不能充也。”李翱《複性書》上。王安石認為,以性為善,以情為惡,其錯誤在割裂了情性一體的關係。他說:“彼徒有見於情之發於外者為外物之所累,而遂入於惡也,因曰情惡也,害性者情也。是曾不察於情之發於外而為外物之所感,而遂入於善者乎?蓋君子養性之善,故情亦善;小人養性之惡,故情亦惡。故君子之所以為君子,莫非情也;小人之所以為小人,莫非情也。彼論之失者,以其求性於君子,求情於小人耳。”《王文公文集》卷二七《性情》。根據性善情惡的觀點,必然得出君子有性而無情,小人有情而無性的結論。

性情既為內外體用關係,王安石也就反對廢情。王安石認為,所謂情,莫非喜、怒、哀、樂、好、惡、欲七者,這是任何人都有的,聖人也不例外,“舜之聖也,象喜亦喜,使舜當喜而不喜,則豈足以為舜乎?文王之聖也,王赫斯怒,使文王當怒而不怒,則豈足以為文王乎?舉此二者而明之,則其餘可知矣。如其廢情,則性雖善,何以自明哉?誠如今論者之說,無情者善,則是若木石者尚矣。是以知性情之相須,猶弓矢之相待而用,若夫善惡,則猶中與不中也。”《王文公文集》卷二七《性情》。情之與性,原是相須而有,相待而用,無情者必無性,無性者必無情,如以無情為尚,那就是以木石為尚了。

論性除了涉及與情的關係外,還有與命的關係。在哲學史上,對命的解釋是多種多樣的。有以命為天道者,有以命為人生際遇者。在天道的意義上,古代儒者往往認為性與命合一,《中庸》所謂“天命之謂性”是這一意思,宋明的“性即理”說,亦是這一意思。在人生際遇的意義上,古代儒者往往認為性與命不可合,因為性以道德言,命以際遇言,道德好的人不一定際遇好,際遇好的人也不一定道德好。如漢王充言:“性自有善惡,命自有吉凶。使命吉之人,雖不行善,未必無福;命凶之人,雖勉操行,未必無禍。”王充《論衡·命祿》。王安石論命,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解釋,但亦不外於人生際遇與天道兩種意義。他說:“命者,非獨貴賤死生雲爾,萬物之廢興,皆命也。”《王文公文集》卷七《答史諷書》。貴賤生死屬人生際遇,而萬物興廢,即為天道。他把命作為人生際遇理解時,認為性與命不一定相合,故君子從道不從命:“君子居必仁,行必義,反仁義而福,君子不有也,由義而禍,君子不屑也。是故文王拘裏,孔子畏於匡,彼聖人之智,豈不能脫禍患哉?蓋道之存焉耳。”《王文公文集》卷二七《推命時》。而在把命作為天道理解時,他認為性與命是相合的,或者說,性通乎命,亦即性是命在人身上的表現。他一再引孟子的話說:“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四支之於安逸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之性也。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賓主也,知之於賢者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之命也。”《孟子·盡心》。這段話的意思是,口欲味,目欲色,耳欲聲,鼻欲香,四肢欲安,雖是人性所然,但君子不把它歸於性而歸於命,目的在於如有不得,也不會去妄求。而父子之仁,君臣之義,賓主之禮,知之於賢,天道之於聖,雖是秉命而有,但君子不把它歸於命而歸之於性,目的在於如有不盡,必盡己致力。故朱熹說:“此二條者,皆性之所有而命於天者也。然世之人,以前五者為性,雖有不得,而必欲求之;以後五者為命,一有不至,則不複致力。故孟子各就其重處言之,以伸此而抑彼也。張子所謂‘養則付命於天,道則責成於己’,其言約而盡矣。”朱熹《四書集注》,第370頁。而其實,性隻是命的體現。王安石說:“由此而言之,則聖賢之所以為聖賢,君子雖不謂之命,而孟子固曰命也已;不肖之所以為不肖,何以異於此哉?”《王文公文集》卷二七《對難》。聖賢固然是由於性修,君子不稱為命,而孟子卻說是命,不肖之所以為不肖,亦是如此。性之與命,原是彼此相通的,隻是“聖人不言命,教人以盡乎人事而已。嗚呼,又豈唯貴賤禍福哉,凡人之聖賢不肖,莫非命矣”(《王文公文集》卷二七《對難》。)。聖賢與不肖,是性亦是命,性命原是相通的。這一觀點,是《中庸》“天命之謂性”的繼續,與同時代的二程等人的“在天為命,在人為性”《遺書》卷一八。亦無區別。

要之,王安石的性命論是儒家傳統的性命論。他的性情體用論,對後世有一定的影響。

2.性無善惡,情有善惡

與曆史上的“性善”、“性惡”或“性善惡混”等觀點不同,王安石主張性無善惡,而情有善惡。《原性》雲:“孟子言人之性善,荀子言人之性惡。夫太極生五行,然後利害生焉,而太極不可以利害言也。性生乎情,有情然後善惡形焉,而性不可以善惡言也。此吾所以異於二子。”《王文公文集》卷二七。性之所以無善惡可言,因為性是本體,本體不可見,不可以善惡言,一如太極生五行,五行雖有利有害,而太極卻不可以言利害。情所以有善惡,是因為情是性的作用,以其作用對象不同,故情有善有惡。善惡是情的成名:“古者有不謂喜、怒、愛、惡、欲情者乎?喜、怒、愛、惡、欲而善,然後從而命之曰仁也,義也;喜、怒、愛、惡、欲而不善,然後從而命之曰不仁也,不義也。故曰有情然後善惡形焉。然則善(惡)者,情之成名而已矣。”《王文公文集》卷二七《原性》。

王安石說情有善惡,不是說情本身有善惡,而隻是說,在情接物而起時,有當於理不當於理之分,當於理,則為善,不當於理,則為惡。他評論性善情惡論說:

故此七者(指喜、怒、哀、樂、愛、惡、欲),人生而有之,接於物而後動焉。動而當於理,則聖也,賢也;不當於理,則小人也,彼徒有見於情之發於外者為外物之所累,而遂入於惡也,因曰情惡也,害性者情也。是曾不察於情之發於外而為外物之所感,而遂入於善者乎?蓋君子養性之善,故情亦善;小人養性之惡,故情亦惡。《王文公文集》卷二七《性情》。

這有如弓與矢,性如弓,而情如矢,性發情動,有如弓發矢射,中於目標則為善,不中目標則為惡,射中敵則為善,傷及無辜則為惡。故情是善是惡,要看它發動時,合不合於道德的原則。

王安石批評了孟子的性善論。孟子說性善,是因為人皆有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王安石指出,“孟子以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因以謂人之性無不仁,就所謂性者如其說,必也怨毒忿戾之心人皆無之,然後可以言人之性無不善,而人果皆無之乎?孟子以惻隱之心為性者,以其內在也。夫惻隱之心與怨毒忿戾之心,其有感於外而後出乎中者有不同乎?”《王文公文集》卷二七《原性》。孟子以人皆有惻隱之心等四端即以性為善,那就應該是所有的人都無怨毒之心而後其論立,而人難道都無怨毒之心嗎?在王安石看來,有惻隱之心者固然多,但隻要有一人懷怨毒之心,就不能說人性即善。況且,孟子以惻隱之心為性,原因是惻隱之心內在於人,但怨毒之心也是內在於人的,其內在而發於外,與惻隱之心並無不同。故人性不能說即為善。

王安石亦批評了荀子的性惡論。荀子說人性惡,是因為依人性的自然發展,必導致“犯分亂理而歸於暴”。王安石指出,“荀子曰:‘其為善者偽也。’就所謂性者如其說,必也惻隱之心人皆無之,然後可以言善者偽也,為人果皆無之乎?荀子曰:‘陶人化土而為埴,埴豈土之性也哉?’夫陶人不以木為埴者,惟土有埴之性焉,烏在其為偽也?”《王文公文集》卷二七《原性》。荀子以人性善是後天所成,那就應該是惻隱之心人人皆無。在王安石看來,隻要一人有惻隱之心,就不能說善都是後天的,人為的。荀子以陶人化土為埴作喻,言善是人為的,但陶人所以化土為埴,這本身就說明土有可化為埴的特性,而並非全是人為,否則,陶人為什麼不化木為埴,而隻化土為埴呢?

王安石亦不同意揚雄的“性善惡混”說。揚雄說:“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揚雄《法言·修身》。王安石認為,這雖然近似正確,但依然有問題。因為性固然可以為善,可以為惡,但性本身都不可以言善惡,故“揚子之言為似矣,猶未出乎以習而言性也”(《王文公文集》卷二七《原性》。)。“夫人之生,莫不有羞惡之性,且以羞惡之一端以明之。有人於此,羞善行之不修,惡善名之不立,盡力乎善,以充其羞惡之性,則其為賢也孰禦哉?此得乎性之正者,而孟子之所謂性也。有人於此,羞利之不厚,惡利之不多,盡力乎利,以充羞惡之性,則其為不肖也孰禦哉?此得乎性之不正,而揚子之兼所謂性者也。”《王文公文集》卷二七《楊孟》。在王安石看來,人性既有向義一方發展的要求,亦即所謂正性,亦有向利一方發展的趨向,亦即所謂不正性。揚雄言性,不過是兼正性與不正性而言,但不能即此就說人性是善惡混。

對韓愈的性三品說,王安石亦提出批評。韓愈說:“性之品三,而其所以為性者五。”性之品三是說性有上、中、下三個等級,為性者五是說性的內涵是仁、義、禮、智、信。王安石認為,韓愈的這一觀點是矛盾的。他說:“且韓子以仁義禮智信五者謂之性,而曰天下之性惡焉而已矣。五者之謂性而惡焉者,豈五者之謂哉?”《王文公文集》卷二七《原性》。韓愈既以仁義禮智信為性,那麼性就該是善,而又說性的下品是惡,難道仁義禮智信五者可以稱為惡嗎?王安石又說:“且韓子之言弗顧矣,曰:‘性之品三,而其所以為性五。’夫仁、義、禮、智、信,孰而可謂不善也?又曰:‘上焉者之於五,主於一而行之四;下焉者之於五,反於一而悖於四。’是其於性也,不一失焉,而後謂之上焉者,不一得焉,而後謂之下焉者,是果性善,而不善者,習也。”《王文公文集》卷二七《性說》。韓愈既以仁義禮智信為性,性就是善的,而又說以仁為主而兼及其四為上品,反於仁而悖於四是下品,其實他說的是習,而不是性。

總之,孟、荀、揚、韓言性,他們所說的性都不是性,而隻是情,或者是習,性無善惡可言,而情或習則可為善,亦可為惡。

需要指出的是,王安石論性情是有矛盾之處的,或者說前後是有一個發展過程的。在其佚文《性論》中他曾認為性歸於善而已。故賀麟先生在其《王安石的性論》一文中,把王安石的人性論說成是儒家傳統的性善論。而作於嘉年間提點江東刑獄時的《答王深甫書》則雲:“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吉有凶,則命有逆有順,性有善有惡,固其理也,又何足以疑?……夫古之人,以為無君子道為無道,無吉德為無德,則去善就惡謂之性亡,亦不可也。”《王文公文集》卷七。在這裏,他又是明確主張性有善惡的。說性有善惡,當是指作為個體的人性有善惡,而不是指作為群體的人性有善惡,這近似於揚雄的善惡混。而論性較詳的《原性》、《性情》等篇,則主張性無善惡,而情有善惡。因為性無善惡而情有善惡是王安石說得最多也最詳盡的觀點,故論王安石的人性論當以此為主。但王安石既然主張性情一體,性內而情外,而又主張性無善惡而情有善惡,這就在理論上形成矛盾,因為性情既為內外體用關係,又何以在內無善惡的性,表現為情以後,又有了善惡之分呢?這是難於說通的,為此他又不得不以當理或不當理來說明。至於為什麼有時當於理,有時不當於理,這又成為一個問題,為此,他又不能不用習來說明。

3.習善而善,習惡而惡

王安石最終以習即修習來說明善惡問題。他說:“古者有不謂喜、怒、愛、惡、欲情者乎?喜、怒、愛、惡、欲而善,然後從而命之曰仁也,義也;喜、怒、愛、惡、欲而不善,然後從而命之曰不仁也,不義也。故曰有情然後善惡形焉。然則善(惡)者,情之成名而已矣。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吾之言如此。”《王文公文集》卷二七《原性》。善惡隻是情的成名,而不出於性,而情所以有善惡,則在於習。諸子言性善情惡,性善惡混,其實他們說的都是情或者是習,而不是性。王安石又說:“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此言相近之性以習而相遠。則習不可以不慎,非謂天下之性皆相近而已也。”《王文公文集》卷七《答王深甫書》。人性以其原初的情狀來說,差別是不大的,隻因後天的習不同,差別才變得越來越大,故習不可以不慎。

王安石所謂的習,是指人的修習、風俗的熏染。其《楊墨》說,如果有人羞善行之不修,惡善名之不立,而盡力於修善,以此擴充其羞惡之性,那麼其成賢成聖就是必然的。如果有人羞利之不厚,惡利之不多,而盡力於求利,以此擴充其羞惡之性,那麼其成為不肖也是必然的。王安石雖然認為性無善惡,但卻認為性有向善向惡發展的趨向,至於究竟是向善的方麵發展還是向惡的方麵變化,這就取決於習,修習於善,即為賢為聖,修習於惡,則為不肖,為惡人。

王安石的習,還指社會風俗的熏染,他說:“且山林不能給野火,江海不能實漏厄,淳樸之風散,則貪饕之行成,貪饕之行成,則上下之力匱。如此則人無完行,士無廉聲,尚陵逼者為時宜,守檢押者為鄙野,節義之民少,兼並之家多,富者財產滿布州城,貧者困窮不免於溝壑。夫人之為性,心充體逸則樂生,心鬱體勞則思死,若是之俗,何法令之能避哉?”《王文公文集》卷三二《風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俗正而行善,俗惡而邪盛,風俗關乎世道人心,遷染民性是極為重要的,故聖人治理天下,行道德教化,在於正風俗而已。

王安石的習既是後天的修習,習就與先天相對立。有人提出,如此說來,堯善而子丹朱惡,舜聖而子商均不肖,瞍頑而子舜聖,鯀惡而子禹聖,《詩》記後稷生而神,《國語》載越椒、叔魚生而惡,這些難道都不可信?王安石認為,堯、舜聖而朱、均惡,瞍、鯀頑而舜、禹聖,所以如此,這是因為修習不同。他說:“堯之朱,舜之均,固吾所謂習於惡而已者;瞽瞍之舜,鯀之禹,固吾所謂習於善而已者。”至於《詩》記後稷生時神,《國語》載越椒、叔魚出生時哭聲惡而人們知其後為惡人,那不過是常規之外的事,不足以論性。他說:“後稷之詩以異雲,而吾之所論者常也。《詩》之言,至以為人子而無父,人子而無父,猶可以推其質常乎?夫言性,亦常而已矣;無以常乎,則狂者蹈火而入河,亦可以為性也。”《王文公文集》卷二七《性說》。這也就是說,善惡隻出於習,不可以古籍記載超常的事來否認善惡出於習。

王安石重新解釋了孔子的上智下愚,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