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河深處靜無聲(1 / 2)

三年前,我從武漢大學畢業分配到黃河水利委員會,當了一名電視台的記者,從此有機會走遍了黃河流域的山山水水,采訪了不少的人和事,上至國家總理,下至普通百姓,而能牢牢記於心間的,卻是對那個水文站的采訪。每每想起這次采訪,就有一種揪心揪肺的感覺在我內心深處攪動。

那是春未盡夏已到的時節,我與電視台的另兩位同誌一起,從鄭州出發,到山西省榆次市的黃河上中遊水文局采訪。八千裏路雲和月,當我們風塵仆仆地趕到榆次,把精心策劃的采訪方案放在水文局席錫純局長麵前時,我們失望了。席局長並沒有表現出我們所期待的那種表情。他皺著眉頭,反複地看著我們的采訪計劃,然後平和而又深情地對我們說:“你們大老遠地跑來采訪,我深表感謝,但希望你們再辛苦一下,到我們最基層去走一走,真正的新聞在那裏。”

汽車過了黃河,便一頭紮進了山山嶺嶺之中。這裏的景色明顯與內地不同。山上沒有樹,草也長得很艱難。穀子、玉米等莊稼,都營養不良地委屈在沙漠地上,在田間地頭縮頭縮腦地看著我們,無精打采的樣子。山很多,但都不大,緩緩的山頭,如饅頭一樣,卻又讓縱橫如網的溝壑給分割得無基無續,互不相連。其實這嶺不嶺,峰不峰的模樣,是不能叫山的,一問,果不其然,是叫塬、叫峁。塬上、峁上光禿禿的,草也沒有,袒露著自己的黃腫與青瘦。汽車就順著這曲曲折折的穀底走,走到敞亮處,便有了人家。三三兩兩的半圓型拱門的窯洞寂寞地排列在土崖上。窯洞門前大都掛著長串長串的玉米和辣椒。門前如有樹木的,樹上也全被玉米串占去。三五隻雞在門前空地上悠閑地覓食。它們大概就是這一家人的經濟基礎吧。汽車在這裏走得很寂寞,除了黃色的塬,黃色的峁,黃色的溝壑外,幾乎什麼也看不到。一切都是那麼單調,一切都成了虛空,單調得我們都有了瞌睡。司機也有了瞌睡,就找些無聊的話說,說完了還是瞌睡。差點把我們翻在了溝裏。

汽車一進榆林地區,山便開始變小了,變矮了,漸漸地平伏了,緩緩地癱了軟了下去。但還沒等我們振奮起來,就又陷入了另一種惆悵之中。一眼的黃沙,這兒那兒,坦蕩無窮的沙浪,起落著無數的沙峰,如大海逆光的早潮,風無形而強硬,凍得人直起雞皮疙瘩。天和地全是空白,見不到飛鳥,瞅不見走獸,更不見一戶人家。

防沙柳一叢一叢的,並不高;為了生存的需要,每一叢都在精心地鞏固著一個沙丘,如墳頭。我們的車子就在這“墳頭”間軟軟地走著。風一過,沙子就竄起一片黃煙,放肆得很,旋著轉,往車子上打,打得車窗玻璃叮叮咣咣地叫苦。就這樣,我們在沙漠裏啃著方便麵,就著風沙土,探險似地走了兩天,好不容易才算是到了陝西與內蒙古接壤處的一個小小的水文站。

說是個水文站,其實就是那麼幾間孤零零的房子,無遮無擋的,在這空曠的天地間努力地支撐著自己的尊嚴。牆是土坯的,沒有磚,也沒有瓦,一切都在固守著原始般的創意。職工就是那麼三個,但文化程度不低,都是大、中專畢業分配來的。見到我們的到來,他們個個都激動得流出了無產階級友情的熱淚,說很久沒有見到外麵來人了。別說我們這些記者,就是他們水文總隊的領導也很少見到的。這裏實在是太偏僻太遙遠了,進出都不容易。站在門前放眼極目,周圍除了沙丘就是腳下的這條河流。我沉默了,心被這原始般荒涼的沉默壓得一個勁兒地往裏收縮,好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現在我依然不知該怎樣描述我們這次采訪的情景,隻好把采訪的錄音抄錄下來,以慰被采訪者。

“請坐。對不起,你看我這屋子亂的,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就坐床上吧。你們這些當記者的,天南地北地跑,大世麵見得多了,乍一到我們這裏來,深山大漠的,不習慣吧?這裏不比你們那裏,出門爬大山,太陽兩不見,照明點油燈,無菜鹽就飯。窩人心呢。”

“你們千裏迢迢地到我們這裏采訪,真不容易。我們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就是想哭。我們這裏平常不容易見到來人,離村子又遠,就這麼幾個職工,說話也不講究文詞。見到你們,激動得像出嫁的女兒久別後見到母親一樣,一肚子的話就急著往外倒,都有點顛三倒四了,請你們別見怪。”

“我們這裏整整有半年沒見上麵來人了。記得還是去年中秋節吧,隊上領導來看望我們時帶來了月餅,可他們走後,我們誰也沒舍得吃,放在沙漠裏蒸幹後就存放在箱底,想親人想得急了就把它拿出來看看。你們也想見見?等一下,我得開箱子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