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雞什麼味?我從來沒吃過。”一個女孩說。
“一定好吃,我在熟食店裏見過。”另一個女孩說。
一個大點的男孩說,他奶奶告訴他,頭年燒草,第二年草長得更好。
一個女孩說:“我爸我媽都埋在這兒。奶奶說他們走的時候穿得少,冬天會覺著冷,燒火能讓他們暖和暖和。”
她天真的話語打動了我。我傻乎乎地告訴她,世間沒鬼,還給她說了個從學校老師那兒聽來的例子。我看見她眼裏閃著淚花,不禁感到歉疚。她說:“照你說,我媽永遠不會回來看我了。”
我第二天去時,他們已像老朋友似的在那裏等我了。我們一起玩耍,一起聊天。跟他們在一起,我感到特別快樂。
他們天真可愛,無憂無慮。即便悲慘、貧窮,生活在他們似乎也是美好的。哪怕百萬富翁,都會嫉妒他們歡快的笑聲。
兩個高點的女孩跟我差不多大,她倆是家裏的大姐姐,其餘都是她們的弟弟、妹妹,小的五歲,大的十歲。
我隻記得兩個女孩和一個愛同我說話的男孩的名字。他們都是“揀煤渣的”,每天第一頓飯後,便搭伴結夥跑到鐵路邊的煤灰堆上,挑揀沒燒透或燒得半透的煤塊。甚至一個五歲的小男孩,為了掙點錢,也會挎了籃子,拿著根棍,用瘦弱的小手在煤堆上扒來扒去。他們手疾眼快,從不放過最小的一塊煤核。他們根本不在乎一天去幾次火車站,他們沒表,也不會看站前的大鍾,遇上火車晚點,還是耐心地等待。他們盡可能往多揀,有時還真能掙出一頓好飯。這時,他們的父母就會誇他們有出息。是啊,一雙雙小髒手給老人帶去的是欣慰和安詳。
他們告訴我,如果運氣好,還能用賣了煤的錢買些玩具。他們甚至想買一隻風箏。這些孩子言語粗俗,一臉髒相,但襤褸的衣衫下藏著一顆充滿同情和樂於助人的愛心。那個最大的女孩給我講了一個關於她大姐的悲慘故事,其他孩子們聽得還挺入迷。
“我大姐現在在家。”她說,“因她侍候的那家老爺送她一件禮物,被太太發現了,就立即辭了她。太太說一個女孩子接受男人的禮物會出事。我姐姐不明白什麼意思,也隻好回家了。”
“什麼禮物呀?”
“就是一雙外國的高跟皮鞋。我姐姐從沒穿過這種鞋,我們都想看她穿上什麼樣。我反正不喜歡那樣子。她穿上沒走幾步,就把腳崴了,現在還疼得跟床上歇著呢。我媽說這外國鞋有什麼好,那家太太成心想算計她。可惜呀,我爸把鞋扔到河裏,姐姐再也看不見它了。姐哭了一整天。她羨慕那些穿著高跟鞋在街頭上扭來扭去的大小姐,說如果不把鞋找回來,就不出門了。”
兩個小點的女孩踮起腳,學她走路的樣子。我們全被逗樂了。
然後,一個小男孩告訴我,他爸爸在火車站幹活時被嚴重燒傷,成了殘廢,每天還要去車站搬運行李,另一個男孩跛著走了幾步說:“瞧,他就這樣。”
他們講的每個故事我都愛聽。我也給他們講了幾個西方故事,他們好像全部聽懂了。我們有時還玩上課的遊戲,我教他們認些簡單的字,並由此贏得了他們的尊敬。我真為能教人識字而驕傲,沉浸在極大的快樂之中。
玩遊戲時,他們從不搗鬼,大的也從不欺負小的,誰沒跟上,還能認真地聽取意見。我和他們一起玩過“扔石子”、“跳欄”和“開火車”的遊戲。“開火車”是孩子們自己發明的,每人都是一節車廂,一個接一個站好,互相抱著腰,開起來像一條長蛇。我喜歡當最後一節。大點的男孩假裝火車司機,一小男孩騎在他背上當煙囪。他一喊火車開了,我們就在墓地轉起來,爬過一座座墳頭,好像翻過山巒。然後火車緩緩駛到一片空地,那兒有個大女孩假裝站長。她一吹哨,火車就停下來。
他們也愛吵嘴,但都聽那最大女孩的,也常打架,可從不記仇。
我們在一起時,他們常向我講些他們的小麻煩、小苦惱。
一天,一個小男孩滿心喜悅地對我說:“瞧,我這有六個銅子,能買兩個肉餅。我爸我媽昨晚吵了一架,我爸走了。我媽給我錢,說她今兒不做飯了。我想買個豬肉餅,肯定特好吃。真希望我爸永遠別回來,這樣我每天都能吃肉餅。”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追看一隻飛過空中的鷹,聽到從遠處灌木叢裏傳來了吵鬧聲。我走近些,發現是一個老婦人在和一個警察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