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義父義母(2)(1 / 2)

當時,我沒事兒就去看義母。跟她在一起,可不是像家裏人想的,為吃的好,能上街,還可以看戲。是義母的溫柔善良和獨特的藝術氣質吸引了我。我是家裏的第十個女兒,自然不被看重。我就不記得曾在爸、媽的膝頭撒嬌耍賴過,倒是有一次生病,媽坐在我的床頭,心疼地撫慰著我。這是我童年時代最幸福的記憶。我一想到自己是個女孩就感到自卑,總不敢大聲說笑。我很敏感,因為家裏根本沒打算要我。爸發現我能畫畫,才突然寵愛起我來。除了媽、五媽和八姐,家裏人對我也變了方式,他們說我要是成了畫家,那是老天瞎眼。三媽一見到我,總是怪聲怪氣地稱我“大畫家”。經過她的院子,我總設法避開她。

義母對我可不像她們,她願意我常去,並不僅僅因為想有個人陪她。她教我彈古琴,這是我喜愛中國音樂的開始。為了教我欣賞音樂,她給我講了許多有趣的古代音樂家的故事。她教我彈的五首曲子經古流傳,但今天已沒什麼人會了。我現在還能記得兩首,其他三首的調子差不多已忘幹淨。

義母常跟我講,音樂是表達情感最美的方式。因此,古代聖賢,包括孔子,都認為音樂對任何人都是非常重要的。好的音樂都是發乎人的真性情。為了幫我理解,她講了下麵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發生在周朝。文王、武王是兩位高明的作曲家,文王稱帝前,被暴君紂王囚於羑裏,作成膾炙人口的《羑裏》,詞曲精妙,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這一時期,還有一段哀感動人的故事在文學史上傳為佳話:伯牙行船泊於山腳,鼓琴。鍾子期駐足聆聽。曲終,鍾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伯牙大驚,又彈一曲。子期道:“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邀子期上船,暢談音樂,引為知己。鍾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複鼓琴,以為世無足複為鼓琴者。《高山》和《流水》是兩支優美的樂曲,留傳至今。

第二個故事發生在西晉。嵇康是位受人尊敬的學者,也是位天才音樂家,他的《廣陵散》最為人傳誦,譽為仙樂。當時,人們極想聽他彈奏,卻都被婉謝。他說這首曲子是上天賜予的,若經常在凡間彈奏,上天會降罪的。他的外甥也是音樂家,總想找機會聽聽這支曲子,學會了好自己彈奏。一天,他躺在棺材裏裝死。嵇康前來吊唁,妹妹對他說,兒子臨死前後悔今生今世沒聽過《廣陵散》,到了地下也不會瞑目,如果母親疼他,就請舅舅在靈前彈奏一曲。嵇康為真情所動,撫琴彈奏《廣陵散》。及至知道了事情經過,憤然擲琴而去,發誓不再奏此曲。好在這位外甥憑著記憶寫下了這首優美的樂曲,留傳下來。

唐代著名散文家陸龜蒙的《醉漁唱晚》也是一首為人所知的樂曲,是為勸慰遭貶的遠方朋友而作。

宋代也產生過幾首著名的樂曲,有兩首義母彈得非常好,是《普安藏》和《徹堂藏》。普安是位僧人,住在一個山洞裏。一天,聽到淙淙流動的泉水,便把佛經撇在一邊,忘情於清麗幽雅,寧靜超然的山景之中。在一股強烈的感情衝動下,寫成《普安藏》,然後又寫成《徹堂藏》。這是在音樂中第一次表達佛教情感。每當義母感到煩悶時,彈奏這兩支曲子中的一首,就會感到心境平和,淡泊雅然。

義父的《高山》、《流水》彈得最拿手。《流水》較長,分成十一個部分。開始時,溪水從鳥語花香的山穀緩緩流出,在山石間穿騰奔湧,湍急飛流,形成瀑布,而後由支流彙成江河。林間狂風怒號,溪流衝擊岩石,雷雨陣陣。涓涓泉流的歸宿是浩瀚無垠的大海。海浪在咆哮,與高傲飛翔的海鷗構成一曲和諧的交響樂。突然,暴風雨過去了,海麵上風平浪靜。彈奏時,手指在琴上騰挪閃跳,異常靈活,富有韻律。我學會了彈《流水》。但到日本兩年,我沒有再彈。每當我孤獨地麵對自然時,音樂就會回到我的身邊。

義母是個好老師,教我彈琴時,讓我耳聽音樂,腦中卻要構思一幅音樂的圖畫。例如,她教我《平沙落雁》時,給我描繪出一幅秋夜圖:月光照著沙灘,微風吹拂,蘆葦搖曳,流水潺潺。她說,想想看,群雁在沙灘上嬉戲。冬天來臨前,要飛到南方去。它們翱翔在空中,一隻大雁掉了隊,在秋夜中呼喚著同伴。最後,它們相逢,在美麗的新家沉浸於歡樂之中。

義母還教會我踢毽子、跳繩。毽子好做,找幾根羽毛,在頭裏拴上幾枚銅錢兒,用布包起來一係就行。選擇羽毛非常重要。我們用兩隻腳來回倒替著踢,起初很難,一會兒就喜歡上了。義母可以一氣踢上兩百次,而毽子不落地。我第一天隻能踢兩三下,練了一個星期,踢上五六十次不成問題。跳繩比較容易,可要跳得姿態優美也挺難。我愛看義母跳繩,她跳得又快又巧,仿如腳不沾地,一百次下來,臉不變色心不跳,輕盈得像隻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