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叔放下筆,邀我們到另一間屋子。他又對我說:“有四個字你必須首先記住,名、利、俗、懶,這是工作的大忌,一定要盡力避免。”
我雖然不大懂,卻連連點頭說:“是。”
爸看著我說:“孩子,你還不懂。記住這些,以後你會明白的。”
“老兄。”趙叔笑著說,“說真格的,我倒不願她記住這些,那樣她就成不了真正的畫家。”
過了一會兒,一位侍從領我去見趙叔的妻子。她的臥房在書房後麵。侍從把我帶到門口,門簾撩起,走出一位老媽子。“小姐。”她笑著招呼我,“夫人等你好久了,她剛去了花房,一會兒就回來。你先在屋裏坐會兒。”
她端上茶和四碟甜點心放在我麵前,讓我自己用,過去招待客人都是這樣。我坐在屋裏,環視整個房間。家具都是紅木的,雕花不如我家的精致,桌、椅上都鋪著藍色和紫色的漢代絲綢,不帶刺繡。紗窗簾是淺黃色,陽光照進來,嗅聞到一股水仙的馨香。在過去,養水仙是門藝術,水仙養在盆裏,放上水,鋪上精選的小卵石。從水仙盆和小卵石的選擇,能看出養花人的情趣、品性。
窗前擺放著一張大的紅木桌子,桌上有兩個大理石花盆,一個養著水仙,另一個養著一種雅致的狀似鬆樹的植物。
“我的小姐。”一位身材苗條的婦人從窗外叫我。她走進屋來說:“別生姑姑的氣,讓你等了這麼半天,我光顧了在花房裏傻忙。你再坐一會兒,我得先洗洗手。”從第一眼見到我,她就顯得跟我很熟,可我不記得以前見過她。幾年以後,當我聽到她的死訊,感到非常悲哀。我偶爾翻翻畫本,覺得她長得很像蒙娜麗莎,溫柔的眼睛,玫瑰般的嘴唇,還有她的鼻子,都很像。她站在我麵前的姿態,也像畫中的蒙娜麗莎。她個子不矮,穿了件藍睡衣,優雅地坐在沙發上。
“你爸爸到底把你帶來了。我早聽說過你,一直想見見。我特別喜歡孩子,尤其是小姑娘。侄女們在的時候,我常跟她們一起玩。”
她親切的話語使我很快忘了自己是客人。她像老朋友似的跟我講了許多事。然後,她帶我去了花房。我們在花園裏漫步。
花園是趙叔夫婦兩年前修的,種了好多樹,挖了池塘,弄來許多假山石,還造了兩座小橋。一進前門,你就會發現樹木蔥蔥,連房子都掩遮起來了。那些假山石跟真的一樣,渾然天成。
“你叔叔和我都不喜歡呆在城市裏,更愛山樂水。我們看這塊兒地不錯,很便宜就買來了。我們推倒舊房,蓋了新房。有意思吧?可惜你叔叔總是忙他的公務,花園都沒人管了。”
“你很孤獨嗎?”聽她的語調有點憂鬱,我問。
“當然有時孤獨。”
她停頓了一下告訴我,她生過一個女兒,若還活著有七歲了,現在的生活就會大不一樣。
“老天真是不公平。”我記起媽常說的這句話,更對她產生了深深的同情。
她覺得這話從一個八歲女孩的嘴裏說出來有點好笑,就問我為什麼認為老天不公。我跟她說起我們家的事,告訴她媽因生了四個女兒,總感到不快意。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兒。願意嗎?走,去跟你爸和你叔叔說,他們一定高興。”她緊緊拉著我的手,朝趙叔的書房走去。
爸聽了要我給趙家當幹女兒的主意,真是高興極了。他笑著對趙姑說:“弟妹,我當然同意。我帶她來的時候就想,她該屬於你們家。你們可是摘去了我的心肝寶貝。”
他們決定挑個良辰吉日請幾個朋友來慶賀一番。
回到家裏,我可得意了,跟八姐講義母長得很漂亮,她家的花園也可愛,八姐還不信呢。
幾天之後,我成了趙家的幹女兒。照常理,幹女兒不需改姓,父女間也沒任何的責任和權利,隻圖雙方幸福快樂。女視義父母為親生,義父母視女為己出。
過繼那天,爸帶我來到趙家。我送給義母一塊衣料和裙料,送給義父一雙鞋、一頂帽子。他們給我一件皮襖,一件睡衣,一雙緞子鞋,還有一頂皮帽,料子都是上好的。除了這些,義父還送我一本王元吉的畫集,義母送我一隻嵌著紅、藍、綠寶石的小表。這是我第一次得到珠寶。可惜的是,日軍侵華期間,表給弄丟了。
不管什麼時候,隻要義母一想我,就派她家的老門房來接我。家裏人知道我要去哪兒,常取笑我說:“十可是個好數,要不單單小十那麼走運。誰不想認個有錢的幹爸幹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