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媽和六媽又黑又長的頭發,披散在臉和脖子上,遮住了眼睛,怪嚇人的。粉和胭脂就著眼淚,把臉上弄得紅一塊,白一塊,黑一塊,還有好多指甲抓過的印子。盡管傭人們拚命拉著,她們還是想衝到對方跟前。我越看越覺得有趣,不由得想起戲裏麵的人物。三媽就像謀害親夫被小叔子殺了的潘金蓮。六媽像一個丈夫不在家時虐待婆婆的女人,丈夫回來後,要拿刀把她宰了。婆婆不讓,說寧願叫兒媳把她殺了,最後丈夫殺了一條狗。我越想這兩出戲,越覺著三媽和六媽像她們。看她們吵架,真好玩。
媽是個好心人,不會看她們的樂子。她顯得很累,可還是呆在那兒不走。三媽和六媽做了那麼多使她生氣、傷心的事,難道她都忘了?媽對她們說:
“給老爺留點麵子,別讓人看他笑話,他已經夠煩的了。這些天來他臉色蒼白,可憐可憐他。如果他出了什麼事,你們又有什麼好。”
“四媽,我是同情你,你太老實,想得太簡單了。”三媽大聲說。“有好多事你不知道,我敢說,對我們吵架老爺不會動心的。可他早晚得死在那老巫婆手裏,她一天到晚纏著老爺,不讓他到別的房去。”
“你個醋壇子,酸得都發臭了,也不害臊。你滿嘴跑舌頭。可別誣賴好人。老爺願到我這兒來,我能把他推出去?我倒想知道是哪個老巫婆反鎖了房門,留野男人跟她睡覺?”
六媽幾乎把她知道的全抖摟出來了。三媽無言以對,拉著媽的手,傷心地哭了。
三媽邊哭邊小聲咕噥著,媽和傭人們都在勸她。我隻斷斷續續地聽三媽說:“好個老巫婆,老妖精……我幫老爺把她弄回來……現在都給忘了。”
“又不是我想來,是老爺花錢請我來的……別老把巫婆掛在嘴邊,不然把我知道的你那些好事全捅出來……”
“甭拿那見不得人的事來嚇唬我,我才不怕你那爛舌頭呢。”
“你那些髒事瞞得了別人,可逃不過我的眼睛。”
“住嘴,臭婊子,你敢再說,看我不把你舌頭揪下來。”三媽大聲喝道。“你個賤骨頭,我幫你享了福,倒反過來害我。連瘋狗都不咬主人,你真是連狗都不如。”
“你才不如狗呢,母狗隻在鬧春的時候才眼紅。有誰見過一個闊太太,孩子都好幾個了,還像條鬧春的野狗?”
“滾出去,臭婊子,瞧你那德性,有什麼資格罵我,給你臉就上鼻梁。李媽、王嬸,把這瘋婆子從我院子裏趕出去。”三媽氣得跳著腳大叫,好像丟了什麼金銀財寶。五哥正站在門廊下,沒事兒人似的看他媽吵鬧。三媽突然衝他叫道:
“好兒子,媽盼你快點長大,好給你媽報仇。去把你爸叫來,讓他帶咱娘倆離開這個家,就是上街要飯,也不跟這兒待著。快去叫啊……走了以後,讓那野種分房產吧。”
五哥出去了。他是個老實、頭腦簡單的男孩子,爸很寵他。所有在場的人都樂得看好戲,沒人攔著五哥走。
我猜六媽明白三媽這麼做是為讓她丟臉。她臉色一變,抹了一把眼淚,嘶啞著嗓子喊道:
“我死之前你要說清楚,野種指誰。即使我死了,也不能讓人虐待我的孩子。”
“哈哈。好吧,我指的就是野種。”三媽神秘地笑著。
“誰都知道家裏就兩個兒子,一個你的,一個我的。你說誰呢?”
“我不會告訴一個賤女人。你可以去問老爺,讓他來罵我,因為我把你的好事說了出去。”
“你得給我說清楚,誰是野種?就是我做了鬼,也會天天咒你。”
“你說死都說了一千遍了,我都聽膩了。如果你想糊弄老爺,就快點。”
“我今兒就死在你麵前。”六媽突然用頭朝三媽前胸撞去。好在媽和傭人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媽把六媽帶回自己房裏,讓她躺下。她哭得挺傷心。媽在耐心地勸慰她。
我靠近窗戶站著,望著窗外:“三媽走了?”
媽衝我搖搖頭,顯得很不高興。我知道她是不喜歡我看這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