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正在午睡,詩集滑落到地板上。貓咪不停地打著呼嚕,令人豔羨它的美夢。我當時已能看七言詩,心不在焉地讀過放在媽桌上的詩書,其實那都是些民謠,講些浪漫的故事,最適合普通大眾的胃口。
我突然看到六媽的女傭王媽走進院子,進了媽的房間。
“四太太,可怎麼辦好喲……”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息著說。
媽趕緊起來,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太太和三太太吵起來了,她說她不想活了,讓三太太把她殺了得啦。”
“我有什麼辦法,老爺不是在家嗎?”媽邊說邊穿衣服,穿上鞋。
“老爺可嚇壞了,他讓我叫你趕緊去,勸她們別吵了。”
媽連頭都沒顧上梳,跟著王媽急急趕到前院。我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們。
王媽說:“開始還好好的,我們太太把她新買的衣料送給三太太,還說給她找個裁縫。她們有說有笑,跟老朋友似的。可我剛從廚房回來,就聽到她們吵起來了,沒完沒了的……”
爸正走進院子,看見我們,就停了下來。
“快去吧,出了人命可不是鬧著玩的。六媽最怕丟麵子,可三媽總是不依不饒。”
媽沒時間聽爸多說,她走得很快,隻是說:“對,嗯。”
王媽衝媽伸伸舌頭,擠擠眼,小聲說:“瞧老爺給你找的好差事,如果跟她說,準會給他好臉子看。”王媽伸出手指,我們知道她是指五媽。
“老爺不願讓她們難堪。”媽靜靜地說。
到了前院,看見六媽正用頭朝三媽胸前撞去。她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有本事你殺了我,殺了我你才開心,殺呀,我不想活啦。活著有什麼用哦,早晚得讓你折磨死。殺呀!殺呀!”
三媽使盡全身的力氣往外推,可還是撞上了。她盡量站穩,免得被六媽撞倒。媽走過去,和傭人們一起把她們分開。三媽狠狠地說:“想死還不容易,沒人攔你。最好當著老爺的麵兒去死,他可怕你死了。準會哭著求你。”
六媽不管那一套,越哭越凶:“你殺,你殺,不殺我今兒跟你沒完。”
“別那麼拉拉扯扯的,我又不是男人。”三媽長吐了一口氣,歇斯底裏地大笑著說。“你個賤骨頭,還不知謝我,讓那麼多男人騎了又甩了。是我把你帶進這個體麵的家。”
“閉上你那張臭嘴!你敢再說,看我不揭了你的底兒。滿嘴長瘡的,說出這些髒事……”六媽悲傷地哭了,好像心都碎了。她又猛地用頭朝三媽撞去,嘴裏念叨著:“我過去是沒法子,幹那事是為了填飽肚子,沒什麼可害臊的。我倒為那吃她男人,花她男人,還在床上養個小白臉的害臊。這種女人才是賤骨頭呢……”
“你個臭婊子,說誰呢?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有臉抖摟你那點爛事。”
“我知道說誰呢,我沒工夫瞎扯,這都是你逼出來的。”
“什麼!”三媽的臉越來越紅,脖子紅得像根粗香腸。她打了六媽一耳光,又怕六媽打她,趕緊躲開大聲叫著:
“你個爛嚼舌頭的,是誰跟床上睡過小白臉,進棺材之前你得給我說清楚。是誰每月用我們老爺的錢給那男的寄去?是誰現在還養著個野雜種?”
“幹嘛上那麼大火,我又沒說什麼,我隻是罵那些養野漢子的賤貨,這可怪不得我,想叫我死,動手啊,我死而無怨,而且你也除了眼中釘。”
媽用力分開她們,臉紅得像喝醉了酒。她喘息著說:
“夠了,夠了,別罵了。傭人們會怎麼看。消消氣,別再鬧了。”
“我死也不會瞑目,我要讓她明白,她是怎樣害了我。”
“她老想用死來嚇唬我,我敢打賭……”
媽想把六媽拉開,好好勸勸她。可六媽見媽真不想讓她們再吵下去,就越發變得瘋狂。好在有傭人幫媽,終於把六媽拉開了。
傭人們拉著她倆的胳膊,她們仍想掙脫開,好像犯人和我們在街上見過的瘋子一樣。我倒高興看了這麼一出好戲,想到傭人們平日對她倆惟命是從,就更覺得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