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為官治政
【導讀】
曾國藩一生官至總督,由文官帶兵將將被封為一等勇毅侯,成為滿清漢臣第一人,鹹豐皇帝賜“勳高柱石”匾。在風雨飄搖的晚清王朝,曾國藩經曆了道光、鹹豐、同治三代君王,曆時34年。他28歲中進士點翰林;30歲授翰林院的檢討,官品是從七品。他37歲已為從二品的大員。能夠有這樣的成就,雖然有曆史的原因,但是其做官之道是不可不談的。這在湖南是空前絕後的,在全國範圍,這麼快速升官的,連他在內也隻有三個人。從39歲到42歲,他先後遍兼五部侍郎,本章就是他在“為官治政”方麵所做的闡釋。
1、鹹豐元年五月十四日致諸弟
【原文】
澄候、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發第五號家信。厥後①摺差不來,是以月餘無家書,五月十二摺弁來,接到家中四號信,乃四月一日所發者。具悉一切,植弟大愈,此最可喜。
京寓一切平安,癬疾又大愈,比去年六月更無形跡,去年六月之愈,已為五年來所未有,今又過之。或者從此日退,不複能為惡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慮,久而彌②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題“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經文題“必有忍,其乃有濟③,有容。德乃大”,賦得“濂溪樂處”得“焉”字。
二十六日,餘又進一諫疏,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其言頗過激切,而聖量如海,尚能容納,豈漢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餘之意,蓋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為不尊;堂上則誥封④三代,兒子則蔭任六品,不為不榮。若於此時再不盡忠直言,更待何時乃可建言⑤?而皇上聖德之美出於天亶⑥自然,滿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將來恐一念驕矜,遂至惡直而好諛,則此日臣工不得辭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將驕矜之機關說破,使聖心日就兢業而絕自是之萌。此餘區區之本意也。現在人才不振,皆謹小而忽於大,人人皆習脂韋唯阿⑦之風。欲以此疏稍挽風氣,冀在廷皆趨於骨鯁⑧,而遇事不敢退縮。此餘區區之餘意也。
摺子初上之時,餘意恐犯不測之威,業將得失禍福置之度外矣。不意聖慈含容,曲賜⑨矜全⑩。自是以後,餘益當盡忠報國,不得複顧身家之私矣。然此後摺奏雖多,亦斷無有似此折之激直者。此摺尚蒙優容⑾,則以後奏摺,必不致或觸聖怒可知矣。諸弟可將吾意細告堂上大人,毋以餘奏摺不慎,或以戇直幹天威為慮也。
父親每次家書,皆教我盡忠圖報,不必係念家中。餘敬體吾父之教訓,是以公而忘私,國而忘家。計此後但略寄數百金償家中舊債,即一心以國事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掛於意中,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餘即未往赴考,侍郎之得差不得差,原不關乎與考不與考。上年已酉科,侍郎考差而得者三人:瑞常、花沙納、張帶是也。未考而得者亦三人,靈桂、福濟、王廣蔭是也。今年侍郎考差者五人,不考者三人,是日題“以義製事以禮製心論”,詩題“樓觀滄海日”得“濤”字。五月初一放雲貴差,十二放兩廣、福建三省,名見京報內,茲不另錄。袁漱六考差頗為得意,詩亦工妥,應可一得,以救積困⑿。
朱石翹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餘下次當寫信與之。霞仙得縣首,亦見其猶能拔取真士。
劉繼振既係水口近鄰,又送錢至我家求請封典,義不可辭。但渠三十年四月選授訓導⒀,已在正月二十六恩詔之後,不知尚可辦否?當再向吏部查明。如不可辦,則當俟明年四月升袝恩詔,乃可呈請。若並升袝之時推恩不能及於外官,則當以錢退還。家中須於近日詳告劉家,言目前不克呈請,須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
澄弟河南、漢口之信皆已接到。行路之難,乃至於此!自漢口以後,想一路戴福星矣。劉午峰、張星垣、陳穀堂之銀皆可收,劉、陳尤宜受之,不受反似拘泥。然交際之道,與其失之濫,不若失之隘。吾弟能如此,乃吾之所欣慰者也。西垣四月二十九到京,住餘宅內,大約八月可出都。
此次所寄摺底,如歐陽家、汪家及諸親族不妨鈔送共閱。見餘忝竊高位⒁,亦欲忠直圖報,不敢唯阿取容,懼其玷辱宗族,辜負期望也。餘不一一。
兄國藩手草。
【注釋】
①厥(jué)後:那次以後。
②彌:越,更加。
③濟:成事,成功。
④誥封:明清對五品以上官員及其先代和妻室以皇帝的誥命授予封典,謂“誥封”。
⑤建言 :通過口頭或文章提出的有益的意見。
⑥天亶(dǎn):即指帝王的天性。
⑦脂韋唯阿:比喻阿諛奉承的樣子。
⑧骨鯁(gěng):比喻個性正直、剛健。
⑨曲賜:敬詞。稱尊長的賜予、關照等。
⑩矜全(jīn):憐惜而予以保全。
⑾優容:優厚寬容。
⑿積困:長年的危難。
⒀訓導:學官名。明清時府、州、縣儒學的輔助教職。
⒁忝(tiǎn)竊高位:謙言愧居高位。
【當代闡釋】
關鍵時刻敢於出手
勇敢是指在困難和險境為完成任務和決定所表現的大無畏精神。具有勇敢品質的人,他們堅信自己事業的正確性,清醒地意識到行為的後果及其價值,願為事業做出任何犧牲,在關鍵時刻敢於出手就是一種勇敢的表現。
在曾國藩的處世經中,人們都知道他處處以小心謹慎、謙忍退讓、委屈求全作為準則,而不知道他的處事之道中還有另外的重要一條,那就是“敢”字,就是“勇毅”。他的“敢”、“勇毅”雖然體現並不算多,但卻往往是用的適時、適機,對以後的成敗也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在這封家書中提到了這樣一件事:“二十六日,餘又進一諫疏,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具體地說,當曾氏由內閣學土升為禮部右侍郎署兵部左侍郎時,由於洞悉了清代的政情弊端、官場風習、山川形勢、民生疾苦與武備弊壞,目睹時局危急而政風頹靡,遂因皇帝下詔求言而勇敢地先後上了幾道條陳時務的奏疏,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這道《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文中直率指出如要轉變政治風氣,培養有用人才,全在皇帝個人的態度。這一道奏疏,不但足以看出曾國藩忠君愛國及有作為、有膽識、有擔當的耿直風格,也對他此後的“平亂”事業,奠定了堅定的基礎。
在這道奏疏中,他指出專製政治的最大弊病,就是皇帝自智自雄,視天下臣民如無物。其最後所至,必將是“直言日覺其可憎,妄諛日覺其可親,流弊將靡所抵止。”然而這些話卻不是自矜才智的專製皇帝所樂意聽聞的。而且在積威之下,大多數的人為了自保功名富貴,也決不肯把這種逆耳之言向皇帝直說,以免皇帝一旦發怒,自己將頓罹不測之禍。就當時的情形來說,除了曾國藩,也不曾有人上過這樣激切亢直的諫疏。所以後人說他有古大臣“亢直之風”。曾國藩這種讀書經世的風骨,在這裏可以充分看出。
曾國藩所上的這一奏疏,對當時的政治風氣、皇帝個性,可以說是痛下針砭。如果皇帝果真因此發怒,曾國藩的命運,真是為不可知之數了。據說鹹豐皇帝在初次見到此疏時,確曾大為震怒,將原疏擲之地,並欲將曾國藩重加懲治。幸賴軍機大學土祁雋藻一再疏解,鹹豐皇帝經過一番深刻的思想鬥爭之後,才終於為曾國藩忠君愛國的本意所感動,曾國藩之敢言不僅未予加罪,且降旨褒獎,命兼任刑部侍郎。如曾氏在家書中談到的“餘之意,蓋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為不尊;堂上則誥封三代,兒子則蔭任六品,不為不榮。若於此時再不盡忠直言,更待何時乃可建言?而皇上聖德之美出於天亶自然,滿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將來恐一念驕矜,遂至惡直而好諛,則此日臣工不得辭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將驕矜之機關說破,使聖心日就兢業而絕自是之萌。此餘區區之本意也。現在人才不振,皆謹小而忽於大,人人皆習脂韋唯阿之風。欲以此疏稍挽風氣,冀在廷皆趨於骨鯁,而遇事不敢退縮。此餘區區之餘意也。”
政治家的遠見和抱負,在這一些話中已經透露得很清楚了。曾國藩之必能成就日後的事業,於此亦可窺見其端倪。
【文化常識】
考差製度
考差是清代對各省鄉試正副主考官的選拔考試。清製,鄉試考官屆期從京官中差遣,稱為“試差”,而對其之選拔考試,即稱“考試試差”,簡稱“考差”。考差乃清代之創製,體現了科舉製度的進一步完善。
各省鄉試正副主考官一律由京官擔任,這是清初製定的方針,也是自明嘉靖以來的一慣做法。考差沿襲了這一基本原則,也就是說,隻有京官才有資格參加考差。
考差的時間,沒有嚴格的規定。具體日期由皇帝頒旨決定。考差的地點,均在宮中殿廷之內,故時人又將此考試稱為“廷試”。具體地點,亦無固定。雍正朝是在太和殿;乾隆三年在保和殿,其後多在正大光明殿;嘉慶、道光朝多在上書房,間或在正大光明殿、保和殿、乾清宮;至光緒初又在保和殿。
考差的內容,雍正三年規定為“試以《四書》文二篇”,乾隆時增加排律詩一首。嘉慶二十四年奉上諭:“考試試差人員,自此次為始,《四書》題文兩篇內著減去一篇,添《五經》文一篇,仍用五言八韻排律詩一首。著為令。”至此形成定製:“考試試差,欽命《四書》題一道,《五經》題一道,詩題一道。”
考差隻進行一天,所有應試差者集中於殿廷考試,自備試卷筆硯,當日交卷,試卷彌封,但不謄錄。至於閱卷評定等第,以定去取,則幾經變化。所有試卷均由閱卷大臣評閱,並排定名次。有時還將考取名次發單傳知本人。一般來說,名次靠前者,多放江南、浙江等省,以至每次差遣時,外問多有猜測。
關於考差的各項規定,至嘉慶時均已成為定製,其後少有變化。而前後表現出的不同,多是執行中的問題。
2、鹹豐七年十月初四日致沅弟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二日寫就一函,擬交首宅來足帶省。二十二夜燈後右九、金八歸,接弟十五夜研發之信,知十六日已赴吉安矣,遂不寄首宅信。屈指計弟二十四日的可抵營,二十五六當專人歸來,今日尚未到家,望眼又複懸懸。
九月二十四日六叔父六旬晉一冥壽,焚包致祭。科一、科四、科六亦往與祭。關秀姑娘於十九日生子。臨三、昆八於十月初一日散學,擬初間即往鄒至堂處讀冬書,亦山先生之所薦也。枚穀先生十月中旬可散學,亦山先生不散學。科四己讀《離婁》八葉,科六讀至“點爾何如”,功課尚算有常。家中諸事,弟不必掛慮。
吉字中營尚易整頓否?古之成大事者,規模遠大與綜理密微,二者闕一不可。弟之綜理密微精力較勝於我。軍中器械其略精者,宜另立一簿,親自記注,擇人而授之。古人以鎧仗①鮮明為威敵之要務,恒以取勝。劉峙衡於火器亦勤於修整,刀矛則全不講究。餘曾派褚景昌赴河南采買白蠟杆子,又辦腰刀分賞各將弁,人頗愛重。弟試留心此事,亦綜理之一端也。至規模宜大,弟亦講求及之。但講闊大者,最易混入散漫一路。遇事顢頇②,毫無條理,雖大亦奚③足貴?等差不紊,行之可久,斯則器局宏大,無有流弊者耳!頃胡潤芝中丞來書,讚弟有曰“才大器大”四字。餘甚愛之。才根於器,良為知言。
湖口賊舟於九月八日焚奪淨盡,湖口梅家洲皆於初九日攻克,三年積憤,一朝雪恥,雪琴從此重遊浩蕩之宇。惟次青尚在坎?之中,弟便中可與通音問也。潤翁信來,仍欲奏請餘出東征。餘頃複信,具陳其不宜。不知可止住否?彭中堂複信一緘,由弟處寄至文方伯署,請其轉遞至京。或弟有書呈藩署,末添一筆亦可。李迪庵近有請假回籍省親之意,但未接渠手信。渠之帶勇,實有不可及處。弟宜常與通信,殷殷請益④。
弟在營須保養身體。肝鬱最易傷人,餘生平受累以此,宜和易以調之也。茲著王芝三赴吉,報家中近日瑣事,並問邇好。餘侯續具。
兄國藩手草
外澄弟信一件,溫弟信一件,繹山寫信一件,陳心壺家信一件,京信一件。
【注釋】
①鎧仗(kǎi):鎧甲和兵器。
②顢頇(mān hān):漫不經心的意思。
③奚:代詞,什麼,何。
④請益:向人請教。
【當代闡釋】
規模遠大與綜理密微
規模遠大,指的是大抱負,大規劃,大目標。對於辦大事者而言,這好比是旗幟,是方向,它能使人不會滿足於小得小成,也不會在前進的道路上迷失方向,不會被前進路上的各色誘惑所迷惑,一步步地引導你走向輝煌的成功,這是一種豪邁之情。但是要做大事,必須兼有豪邁與細心兩種美德。氣勢豪壯的人,喜歡高瞻遠矚,但如果沒有心細周密做依托,就是純粗,派不上用場。
無論何時何地,我們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經驗:讀書曆事之時受到某人某事的觸發或激勵,會立刻也為自己立下宏偉誌願,更有甚者將名言警句貼在隨身可以看到的地方,或者製訂好完整詳細的計劃。然而這些計劃與誌願究竟有多少是從翌日開始做起,又有多少能夠堅持下去呢?世界上往往有兩種不同做事情的人,一種人做什麼事都可以做好,而另一種人往往借口小事無需為而大事也未見其成。
東漢陳蕃年輕時,恃才傲物,目空一切,懶散成性。他父親的朋友薛勤到訪,看他住房裏外又髒又亂,就說:“你家裏來了長輩、貴客,也不稍加收拾嗎?”陳蕃說:“大丈夫處世,當橫掃天下,哪用得著在小小幾間屋子上下工夫!”薛勤反問:“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陳蕃被問得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從此盡掃狂傲之氣,不捐細謹,終於成為東漢聲望卓著的學者、官員。可見能掃一屋,方可論理天下。
縱觀曾氏一生,幾乎時時立誌,事事立誌,年輕初做翰林時立誌,德業驚人,鹹豐三年憤走衡陽時立誌“打落牙齒和血吞”,終練成湘軍。然而在這封家書中,他認為成大事者除了“規模宏大”,即立下遠大的人生誌向之外,還須具備另一方麵的素質:綜理密微。即具體細微的行為。
曾氏此言可以分成兩個方麵去看問題:縱觀人的成才路線,步步為行,腳踏實地,銖積寸累,積跬步以成千裏;橫向看待做事步驟,分毫不亂,絲絲入扣,環環相繞,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而世人多易立下恢弘誌願,一心攀爬向上實則好高騖遠,對世情險惡多始料未及,卻不如一味向平實處用功,現在經曆的點點滴滴將會在個人未來的生命中串聯起來,無論好惡臧否。而當時過境遷回首之時,往往感歎,未料當時一切竟會成日後一種冥冥中的讖語。
天下之事難者眾,故成功者少。事態往往自成係統,多數人在局外呐喊議論;而部分躬自入局者初擔此事時,難於一時困惑摸不著頭緒,理不清思路,故而選擇放棄;而少數意誌堅定者能夠挺膺負責,堅持到底,層層斟酌,一絲不苟,有條不紊,秩序井然,力爭處理好事態的每一個細節,推開看似疑局的攔路虎,並且在過程之中受益匪淺,終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