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屬於你的那顆小星星07(2 / 3)

“一身泥漿,你媽不罵你?”

“我媽罵,笑著罵,我也笑著挨罵。”他拍拍胸脯,“說句實在話,我今天事業搞這麼大,都不如小時候抓到黃鱔那麼得意。”

倒是男主人的老母不以為然地說:“抓條鱔魚算什麼?你們抓過刺蝟嗎?”

一桌人全瞪大了眼睛。

老人家更得意了:“嘿嘿,我小時候可吃過刺蝟。”

“刺蝟身上那麼多刺,您怎麼吃啊?”有人問。

“這還不簡單?用稀泥往刺蝟身上塗,做成個泥巴球,再堆幾塊石頭,撿些柴,生上火,烤熟了,把外麵包的泥巴揭開來,刺就全掉了。你們可別看刺蝟醜,刺愈多肉愈嫩。說多香,有多香!”

正說著,又端來油淋乳鴿。

“炸小鳥、炸小鳥。可不能抓保育的小鳥。”有人打趣地說,“不是伯勞吧!”

“談到抓小鳥,我小時候可真會抓麻雀。”一位出身農家的老男生指手畫腳地說。

“怎麼抓?”我那八歲的女兒盯著問,“是不是用網子?”

“不!像叔叔這種高手,是不用網子的。叔叔用籮,就是一種竹簍。拿根長繩子,綁根筷子,支著籮的一邊,再撒些米在旁邊。這撒米可有學問了,要由遠處一路撒,最後撒到籮的下麵。小鳥也就一路吃,愈吃愈靠近籮。等它走進去,把繩子一拉,它就被扣上了。”他瞪大眼睛說,“麻雀很聰明,它會懷疑那是陷阱,不進去。所以你一定要在外麵撒得夠多,讓它覺得合情合理……”

“什麼叫合情合理?”小丫頭問。

一屋人全笑了起來。

端上甜點,是馬蹄條。

“我最愛吃荸薺了,咬起來吱吱響,而且甜甜的,很清涼。”有人說,大家都附和。

“可惜在美國找不到新鮮荸薺。”

“對呀!”大家又附和。

“我念大同中學的時候,學校後麵是田地。種了很多荸薺,每次農人收成的時候,我們都站在旁邊等,等他們收完了,再由我們這些小鬼下去挖,還能翻到不少漏網之魚呢!”我說,“那些荸薺都藏在泥土裏,看起來就像泥巴,所以我們會把每一塊泥巴扒開看,好像摸彩一樣。然後洗都不洗,隻在褲子上擦擦,就吃。”

“好吃不好吃?有沒有拉肚子?”女兒問。

“爸爸吃過的,最好吃的荸薺,就是那時候站在田裏吃的。吃好多,也沒生病。”

飯後,女主人端來進口的泰國芭樂。

“大是大、甜是甜,就是不夠香。”

“對!不如我們小時候,自己家樹上摘的,那種小小的土芭樂。”

“是啊!要是放久一點,黃了、熟透了,就更香了!”

“不是香,是臭,一種怪怪的味道。”

“可是臭得香,不是嗎?”

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高見。女主人突然探進頭來:“好哇!你們今天覺得我買的菜,沒一樣好,對不對?”

幾個老同學全怔了,還有人紅了臉,支支吾吾地搖著手:

“您誤會了!誤會了!我們……我們……隻是覺得……”

眾人紛紛接過話:“覺得童年老家的東西,比較美。”

“其實,其實不見得大、不見得甜……”

“也不見得真好吃。”

“對呀!隻是回想起來,真不錯。人到中年,吃東西就不再隻是吃味道,而常常是品嚐一種回憶……”

年年無悔

小孩兒似乎都喜歡過年,但是年對於我,自小就不是什麼值得興奮的事。

身為獨子,過年並不是能夠盡情放炮的,一方麵怕危險,一方麵得跟著大人四處拜年。那代表穿著漿燙板硬的新衣服,踩著足夠把腳跟磨出水泡的新皮鞋,無論高興不高興,總要堆上滿臉笑容,把那叔叔、伯伯、嬸嬸、阿姨的名號弄得清清楚楚,且在大人的拉拉扯扯之下,惶然失措地收下紅包,並在回家之後全數繳出。

年,尤其可怕的是年夜飯,而年夜飯尤其可懼的是在旗人家“享用”,低著頭卻又得用那眼角餘光不斷掃視,以應付桌子某個角落大人的“邀飲”。而且每夾起一箸菜之前,先得想好跟那菜名諧音的吉祥語,一頓飯吃下來,不知死了幾十萬細胞,至於菜味,全忘了!

父親過世之後,年就又多了層意義,或是在母親的帶領下,拜訪一年隻能謀麵一次的老朋友,看人家憐憫的眼神,並在別人團圓的背後,咀嚼自己的淒涼。或是扮演討債的角色,在母親的指使下,去那欠父親金錢的人家走走,告訴對方別忘了這孤兒寡母還活著,父親生前雖沒要你打借據,死後,總該有個表示。若碰到有良心的,臨走真塞個厚實的紅包在我手上;至於沒良心的,才聽說我進前門,人已大歎著氣由後門出去,留下一桌三缺一的麻將。不過,我還是感激他,畢竟他還知恥,沒把我趕出去。

初中一年級過年,就更令我畢生難忘了。大年初二,晚飯剛過,母親出去做家庭禮拜,親戚叫我進去拿籌碼打算賭一局,並匆匆忙忙地蹲在地上為暖爐添油。我才抱著父親留下來的各種古老錢幣走出來,突然砰的一聲巨響,眼前全成了紅色,衝出院要喊,喊不出聲音,再回頭,火苗已竄出了屋頂。

十多年後,某日對同事說到失火的童年,有位老兄大笑了起來:“原來是你家啊,我還跑去看呢,坐在你家對麵的牆頭上看失火,真過癮,比放鞭炮來得精彩百倍!”

我沒問他火滅了之後,有沒有走進院子瞧瞧,是否見到我那罐父親遺留的古錢幣,那是我由火宅帶出的唯一一件東西,在喊“救火啊!救火啊!”的時候,擱在了院子裏。

但我相信那撿到的人,必定興奮地想:“多麼好的年,天上掉下來的壓歲錢!”

可不是嗎?我們的悲劇,都可能是別人的喜劇。如同我和寡母失火第二天回到火場時見到的,十幾個大人和小孩帶著他們翻揀到的成果一哄而散,那“一哄”帶有多少欣喜,在我十三歲的記憶中又留下多少辛酸!

從那時起,我們就不再過什麼年,實際委身在廢墟上搭建的小木屋裏,我們也失去了過年的實力,大年夜多半是冷盆冷灶的,跟著母親到親戚家。母親說得好:“麵對一片荒涼,過年心裏尤其酸,不如避出去!”

隻是,避出去,心更酸!

直到我大學畢業,工作上有些成績,自己買了房子,才有點年的欣喜。

記得最清楚的是,出國前帶著五歲的幼子,在家旁邊放炮,我把衝天炮架在竹籬笆上,又抱著孩子,教他拿著香去引燃,並緊張興奮地躲開。孩子的笑聲和我的離愁夾成一種新的滋味。

幾天之後,我到了新大陸,打電話回台北,窗外是皚皚白雪,電話那頭仍響著鞭炮聲。

雖然身在異鄉,倒連著幾年過得十分熱鬧。也是工作使然,當時因為仍兼中視駐美代表,初一照例要去華埠采訪海外中國人的新年,便也沾上不少年意。

中華公所裏白頭發的占了一半,僑領致辭之後,每人一盒點心,並有華僑小朋友的表演。外麵則是震天的鞭炮聲,堆積的炮層,常有半尺之深,放炮的人則不止華僑,更有不少美國民眾聞聲而來,一起過癮。

美國警察把幾條主要的街道攔起來,騎著高大的警駒,遠遠地望著,消防隊也全麵戒備。整個中國城一片硝煙,幾裏外都能聽到、見到,所以有人說海外華埠過新年,熱鬧有過於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