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屬於你的那顆小星星03(1 / 3)

冰雪四帖

雪的千種風情

二十一年前的元月底,我第一次踏上新大陸。

坐了三十多小時的飛機,又轉了三個機場,到達維吉尼亞的小城萊克辛頓,看到的是一片白。

接我的華李大學教授朱一雄,開著車子在白裏奔跑,隻有兩邊的電線杆和行道樹,告訴我那是公路。車子在起伏的白裏升起又降下,轉過一片白,還是一片白,最後停在一個白白的屋頂前麵。

雪厚,積了半牆高,隻見兩扇窗、半個門,門也是白的。進門,有一種感覺—好像一張好大好大的白紙,中間切個口,走了進去。然後,那口又合了起來,人全不見了,還是一張大大的白紙。

在北方,人怕雪,卻又盼雪。

怕,大概怕雪太厚,壓垮了房子;怕天突然變暖,融了雪,變成洪流。

盼,除了“瑞雪兆豐年”,也許就盼那種關上門,隻剩一片白,自己躲在那張白紙背後的感覺吧!

穿窗望去,隻見雪,有些驚心。轉過身來,不見雪,全是溫馨。外麵的雪愈厚、天愈冷,這對比愈強烈。好比看別人的孤寂,愈對比自己的團聚;見別人的清苦,愈對比自己的富裕。

隔窗觀雪與隔岸觀火,原是一樣的道理。

當然,雪也是極耐看的,它把平常一切令你分心的景物全蓋住了。沒了“界”,就沒了“法”;沒了“形象”,便失了“言詮”。那一大片白,如同一大塊空白的畫布,讓你盡量去想象、去發揮。

畫書也可能是掛在現代美術館裏的名家之作,純白的畫布上隻淡淡勾幾條線,就能價值連城。欣賞的人會想:這線一定有它的道理,那剩下的白一定有它的意思。於是愈想愈有東西。

可不是嗎?雪的下麵總有景物,有樹、有草、有躲著的小動物、有被掩蓋的車子,也可能有已經冒出頭的番紅花或含了苞的連翹。

雪,不是貧白,是富白;不是冷白,是溫白;不是硬白,是軟白;不是純白,是花白。隻有經過幾十年冰雪曆練的人,才能體會這當中的道理。

細?雪

以前有部日本電影叫《細雪》,我沒看過,卻總想起,想象那電影一定很細、很柔、很迷蒙、很淒美。

全是因為“細雪”這兩個字。

細雪會不會像細雨呢?它是小小的,一絲絲、一點點,細細的、柔柔的,不撐傘也無妨的!它會不會像唐伯虎那張《函關雪霽圖》形容的“春雨如油”,是給大地進補的?

想象了許多年,又欣賞了二十多年,發覺細雪的美竟然不隻是視覺的,更是心靈的,是那種下雪的聲音,無聲中的聲,最美。

細雪總是偷偷下。好像老天原來沒打算下雪,不小心,飄過一團水汽,迎向一股冷風,於是小水珠凝成了小雪粒,降下了。

那種細雪常一閃即逝,當你叫“下雪嘍”的時候,已經不再下了,使人有一種驚豔,又有一點失落。

當然,細雪也可能下個不停,好像初戀的情人,有說不完的話,慢慢地說,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卻百聽不厭。

它的美,就在那麼安靜、那麼平均,不疾不徐,一層一層;遠遠望去,望去遠遠,全是雪,又全不像雪,隻覺隔了一層迷霧—會動的迷霧。

下細雪的,必定是個無風的天氣,也隻有無風的細雪,才稱得上細雪,如同隻有曬不黑的白,才是真白。

無風,就無聲,那無聲愈顯示細雪的安靜,也愈顯示老天爺的耐性。它一點一點地撒,撒在地上,立刻化了,但它不死心,撒個不停。

灰色的水泥地,吸了細雪,漸漸變成深黑;褐色的樹枝,吸了細雪,漸漸變成深褐。細雪是情感的谘商者,一點點下功夫,說服那執著的靈魂。薑夔說:“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細雪也清苦,它反過來“商略”大地。

終於有被說服的小枝、小草了,不再冥頑固執地開始“擁戴”細雪。終於也有那土石心動了,織起黑黑白白的斑塊。

細雪是最能見大地冷暖的,看地上的那些斑塊,就知道原來大地的溫度不盡相同。熱力強的地方,細雪一落就融;熱力弱的地方,則漸漸有了堆積。

細雪的日子,人們總是互相問:“還在下雪嗎?”因為每個人都不認為這細細小小的雪,會有多麼了得。雪停了,是一種當然;還在下,是一種驚訝。

驚訝裏又帶了幾分驚喜,好像美麗少女問卷簾人,那青衫少年還站在街角嗎?

所以,細雪也是費人猜的,尤其在夢中,在清晨,天微微亮,想起昨晚的細雪,一夜安安靜靜,不知如何。起身,拉開窗簾,一亮,一驚,天哪,曾幾何時,這街角的少年,憑他的柔情,已經改變了山河大地!

眼前還有什麼?隻一片白、一片靜。仿佛南柯一夢,夢到了另一個國度。

濕?雪

如果說細雪是老天爺沒有能力下的時候下的雪,那麼濕雪就是它不該下的時候下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