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愛爾蘭的霍比特人(6)(1 / 2)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們認識世界的方法論存在著致命的缺陷。曾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任教的心理學和政治學教授菲利普·泰洛克(Philip Tetlock)花了很長時間彙總了很多同行的預測。他發現,當政治學家說一件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時候,平均而言,這件事情發生的概率有15%。當政治學家說一件事情絕對會發生的時候,平均而言,這件事情不發生的概率有25%。2005年,一個醫學研究者約翰·約阿尼迪斯(John Ioannidis)發表了一篇很有爭議的論文《為什麼大部分發表的研究報告都是錯的》。他聲稱,醫學雜誌發表的大部分研究成果,在現實中都是錯的。貝爾實驗室證實了約阿尼迪斯的判斷,他們試著在實驗室裏重複醫學雜誌論文中的實驗,結果發現,有2/3的實驗都無法得到論文裏的結論。

我是不是有點“憤青”的味道了?那好吧,讓我把觀點再修正一些。我們得承認,有些“磚家”的預測會比另外一些更準一些。他們就是那個說鴕鳥有三條腿的學生,因為別人都說鴕鳥有四條腿,他的回答更接近答案,於是贏得了獎品。

我們還是回到泰洛克的那個研究。泰洛克是一個心理學家,所以他對“磚家”們的性格、思維方式很感興趣。最後,他發現,狐狸型的學者比刺蝟型的學者更容易預測成功。

什麼叫狐狸型和刺蝟型的學者?這個典故出自古希臘詩人阿齊羅庫斯(Archilochus)。他說:“狐狸知道很多小事情,刺蝟知道一件大事情。”後來,英國哲學家伯林在一篇談俄國作家托爾斯泰的文章中,借用這個比喻,把很多作家按照他的理解分成了刺蝟和狐狸。

刺蝟們相信,在紛繁複雜的表象之下,有一個亙古不變的基本規律,這個規律影響著整個社會。隻要你發現了這個規律,曆史的迷霧就頓時消散。弗洛伊德可能就是其中一個典型的例子。他看什麼都是潛意識、性衝動。在我的經濟學同行中,有一大批也是刺蝟,他們堅信市場總是比政府聰明,不管什麼事情出了問題,他們都會告訴你:你看,我說的吧,這就是因為政府在幹預。說實在話,刺蝟有刺蝟的優勢。刺蝟更容易成為學術大師或公共知識分子,他們說的不準確,但那叫“深刻的片麵”。

狐狸們則天性多疑,對什麼都不會全信。他們經常變化,喜歡向別的學者和別的學科學習,隨時準備修正自己的看法。如果看到的實際情況和原本相信的理論不一樣,他們更願意懷疑理論錯了。他們不敢相信一個基本的規律能左右整個世界,這個世界一定是充滿了反例、異常、錯誤和混亂的。你問他們一個問題,他們總是會給你模棱兩可的答案。這一點尤其惹人討厭。美國的杜魯門總統曾經跟手下說,你們能不能給我找一個“一隻手的”經濟學家。因為你問什麼問題,經濟學家都要告訴你,一方麵(on one hand),另一方麵(on the other hand)。政治家的想法是:拜托,你就告訴我一個標準答案好不好?經濟學家的回答是:對不起,這個真的沒有。

在電視上、網絡上影響力更大的往往是刺蝟型的“磚家”。這跟電視和網絡的節目製作需求有關,也跟“磚家”的性格有關。電視和網絡媒體要吸引人眼球,需要那種斬釘截鐵地說出驚世駭俗的觀點的“磚家”。越與眾不同,越容易引起轟動。刺蝟們更容易做這樣的事情,他們更大膽,更激烈,說話底氣更足。如果有些刺蝟更喜歡人前出名,那肯定會和電視、網絡一拍即合。在電視和網絡上,狐狸們顯得很無趣。觀眾和網友們也喜歡“一隻手的”學者。亮出你的觀點,旗幟鮮明一點,好不好?但狐狸們卻說話含混,躲躲閃閃,觀點好像前後矛盾,真是一點自信心都沒有。

我說這話是有根據的。我一度也曾在電視上經常露麵,做電視嘉賓的那點伎倆我太熟悉了。比如說,你在電視裏不能說:“因為……所以……”觀眾才不管什麼因為所以呢。人們在看電視的時候,腦電波和睡覺的時候差不多,他們根本不願思考。你必須先亮出自己的觀點,越新奇越好,然後再講一個故事,或舉一個數字,或用個鏗鏘有力的排比句。說話的聲調要高,嗓門越大,越有權威感。遺憾的是,事實的真相是,上電視的次數越多,預測的準確度越低。我很快就覺得,坐在攝影棚裏不過是裝腔作勢,沒有智力上的挑戰,一點也不好玩,再坐下去,就會真的變傻了。後來,我不再上電視,智力才逐漸恢複到現在能跟你們聊天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