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在過去二十年的經曆,將是其他歐美國家的殷鑒。在20世紀80年代後期,日本經濟仍然處於高速發展階段的時候,就已經有一些年輕人,主動或無奈地逃離了主流社會,不找工作,也不上學,天天待在家裏。1990年日本的泡沫經濟崩潰之後,逃離社會的年輕人數量大增。到2002年,估計有大約250萬日本的年輕人長期待在家裏,人們稱之為NEETs(not in education,employment,or training),就是既沒有上學,也沒有工作或參加培訓的年輕人。日語裏還有一個專門形容這批年輕人的詞,叫“hikikomori”,大意是“離群索居者”。他們大多和父母住在一起,有一個單獨的小房間。他們先是整天都不出門,後來幾天都不出門,到最後幾個星期、幾個月甚至幾年都不出門,其中最高的紀錄是十多年沒有出過家門。吃飯的時候,父母或送外賣的把餐盤放在他們的門口。很多hikikomori的作息時間已經紊亂。他們在別人清醒的時候睡覺,在別人睡覺的時候清醒。一個人孤寂地坐在電視機前,收看午夜節目,或是整日整日地發呆、做白日夢。表麵上看起來,hikikomori是社會中的失敗者,實際上,他們非常敏感而睿智,他們就像能夠感知地震到來的小動物。他們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們比日本的政治家和企業家更清楚地知道,日本的經濟和政治正在發生著什麼變化。
年輕人失業帶來的社會問題,才剛剛顯露出來。慢慢的,金融危機的後遺症將發作得越來越明顯。兩位經濟學家保拉·朱利西諾(Paola Giuliana)和安東尼奧·斯普林伯格(Antonio Splimbergo)近期的一份研究報告指出,經曆了衰退的年輕人會改變自己對社會和政治的見解,而且將從此固執地堅持自己的觀點。從曆史經驗來看,衰退中的一代對社會不平等更加關注,總是覺得運氣而非個人的努力是最重要的,他們會要求政府更多地幹預經濟體係,支持政府實施收入再分配。2010年的一份民意調查顯示,30歲以下的美國人,隻有28%的人認為其他人是值得信賴的,將近1/3的人認為決定其經濟狀況的最重要因素不是個人努力,而是外在的社會因素,42%的人覺得全球化給他們帶來了不利影響。這一變化將深刻地影響未來的美國政治走向。
青年人失業已經成為一個全球現象。國際勞工組織的一份報告顯示,2010年全球青年失業率為12.6%,遠遠高於成年人4.8%的失業率。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無助而絕望的失業青年。爆發“阿拉伯之春”的北非中東國家,年輕人失業率平均高達25%。西班牙是歐洲危機最深重的國家之一,青年人的失業率是40%。曆史上,凡是有大量年輕人失業的時候,幾乎都會出現社會動蕩。據說馬丁·路德發動新教運動的時候,最主要的支持力量就是失業的年輕人。1968年席卷全球的造反運動和社會動蕩,其實就是騷動不安的年輕人的瘋狂聚會。在美國如火如荼的占領華爾街運動,主要的參加者是年輕人。倫敦街頭騷亂的主力,是年輕人。在巴黎市區燒、砸、搶商店的是年輕人。挪威槍殺案的冷血殺手是年輕人。
在全球範圍內,我們還沒有看到像1848年或1968年那樣的全球革命浪潮。在美國,有大約10%的35歲以下的年輕人已經搬回去和父母一起住了。他們到目前為止,還隻是閣樓上孤僻的成年孩子,而且越來越沉默不語。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而我們正坐在一個火山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