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兒，阿媽不在的時候門口的桂花樹你要記得替阿媽照料它，知道不？”外婆好像很累一樣低低地說道。
“阿媽，要照料它你好起來自己去，我才不管呢。”小舅忽地也哭了起來。
“哭什麼，男人別哭，不然阿媽生氣了！”我看了看小舅，然後又看了看外婆，說：“阿嬤，小舅不去，以後我去，你就放心好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道。外婆笑了笑。“娃呀，讓阿嬤抱抱你，好不？”“阿念，快去。”小舅說。
我看了看舅舅又看著外婆，然後想了一會兒，認真地說道：“阿嬤，等你好起來了我再讓你抱，好嗎？”外婆的淚流了下來。
“念兒，以後阿嬤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地聽爸爸媽媽的話，你要健健康康地成長，你知道嗎？”
“阿嬤，你為什麼會不在呀？”我摸著外婆早已皺縮得像個壞掉的蘋果的臉。
外婆不語，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笑著。“等我走了，你們也把你們阿爹的照片擺出來吧。”旁邊的哭聲忽地大了起來。
我看著外婆，她臉上的皺紋像被歲月齧噬的遲暮深深地烙了上去，像閩河，平緩地流淌在外婆的臉上。
現在想來，當時的自己真是不孝，連最疼愛自己的外婆最後那一點小小的心願都未能滿足她。希望在天有靈的外婆可以原諒她那不孝的外孫。
那一晚，大舅他們就把躺在竹榻上的外婆移到了廳堂裏。他們全部人也都開始在廳堂裏守著，守候著一個未知時刻的到來。
“媽……”淒厲的嘶喊劃破了夜的蒼穹，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回蕩不息。閩河像是被硬生生地撕開了個口子，之後，一大股一大股黑色的黏稠的氣體呼呼地從閩河的深處湧出，一片黑暗。那種感覺像是不會遊泳的人落入了水中，腳下被長長的、柔柔的東西纏住，想要奮力地掙紮，卻始終在水中浮浮沉沉。這期間的時光、恐懼、死亡，在一點點地填充著我受驚嚇的心。我顯得無助而且無奈，聲嘶力竭。
我從驚嚇中醒來，孤獨地站在了外婆房間的門口，像當時一個人蹲在河邊等待著另一個人的歸來。哭聲、佛歌聲、哀號聲，一片淒涼。我的心像是被鐵錘砸得生疼生疼的。我覺得我的世界被吵得都快爆炸了一樣。
風，在耳邊一輪又一輪地刮過。呼呼呼的響聲。
我用手扒開人群，感受著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動著，咚，咚咚，咚咚咚地響著。我看著外婆蜷縮著身子，雙手捂住腹部，一動也不動。我走了過去，拉了拉外婆的手，冰冷的。我開始有種莫名的恐懼感，無緣由地戰栗。我轉過頭去，看著哭泣著的媽媽，哆嗦地問著：“媽媽……阿嬤……她怎麼了……”
媽媽哭著說：“阿嬤，她……老了……”我突然想起外婆曾經對我說過的，老，意味著什麼。“老了，小寶就再也見不到他阿嬤，他阿嬤也再也見不到他了！”我跪在了外婆的床邊，內心的驚嚇、難過前所未有地都化成了恐懼。
我拉著外婆的手哭著喊道：“阿嬤你不是說不離開我的嗎？你說你要把我養大的，你說你還要帶我去西村的。阿嬤，你醒醒，我不要你老，我不想見不到你呀，阿嬤……”
我哭著喊著叫著外婆，可一切都隻是徒勞。淚，一滴一滴地砸在了地上，啪嗒、啪嗒。
又有誰能讓外婆醒呢？再後來，廳堂裏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我看著每一個人，每一個人的樣子都讓我想起了當初小寶家裏人哭的樣子，淚流滿麵，血紅的眼睛，讓人驚駭。這一晚上我就站在角落裏呆呆地看著人縫中的外婆，忽隱忽現的。
黎明的曙光驅散了黑夜的陰霾，一切又都變得明亮了起來，這是新的一天。每戶每家都恢複了熱鬧。可是，外婆，我的外婆，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