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陶再次來到褚漢鄉的時候,正是插秧的繁忙時節,北光帶著技術員起早貪黑地在大田裏現場指導,深夜回來,疲乏得腿如灌鉛,腳也不洗,衣也不脫,倒頭便睡。小陶提著北光的耳朵說,我已下崗了!北光鼾聲大起,小陶憤怒至極,強拉起北光,聲嘶力竭地尖叫:我下崗了,沒工作了!你還睡得死沉!誰知道,小陶一鬆手,北光竟撲通一聲,倒下又睡了。小陶哭哭啼啼離開褚漢,在縣城東奔西跑,終於未能找到合意的工作,就靠著廠裏發的幾十元維持著母子倆的生活。
三夏結束的時候,縣裏召開三幹會,會上表彰先進獎勵給北光100元錢,一床緞子被麵,北光歡天喜地把錢和被麵交給小陶,小陶竟信手給扔了。北光知道小陶沒工作心煩,連夜轉了四五家,可是,找工作的事依然沒有頭緒,北光一口熱水沒喝,一口熱飯沒吃,就急急地回了鄉下。正是七月汛期,一夜暴雨,湖滿溝翻,北光和褚漢的鄉民一道撲上了河堤,抬泥固壩,運草袋,一連激戰了三天三夜,水勢減弱,北光才合上眼打個盹,淩晨二點,北光肚疼難忍,翻身打滾汗如斷線的珠子,胡亂吞了幾粒安定、止疼散,依然是疼,劇烈的疼。連疼三個多小時,五點東方放亮,鄉裏找了輛“130”,一路狂奔到縣醫院,北光已經奄奄一息了。醫生決定最後一搏開刀。一刀劃下去,滿腹都是膿水,最後的診斷是急性胰腺壞死!可憐1.85米高的壯漢,竟然直挺挺地躺在手術台上再也沒有下來。
北光直直地躺著,臉色蒼白。那雙眼睛空洞地盯著雪白的樓板,久久不肯閉上。蒼老的父親嗚咽著走過來,伸出手連抹了兩下,北光的眼睛還是倔強地睜著。組織部長靠過來,輕聲地說,小張,你有話要說?一滴淚竟奇跡般地滾出了北光的眼窩,組織部長彎下腰,朝著北光的耳邊說,“我知道你心裏放不下父母高堂,放不下妻子兒子,你盡管放心……”組織部長話還沒說完,北光的眼睛就緩緩地合上了。
北光的葬禮很隆重,上千群眾自發地參加了追悼會,鄉民們以特有的方式祭奠英年早逝的北光鄉長。小陶領到了一筆錢,那是北光生前的三個月工資,鄉財政不好,幾個月發不出工資,這是因為特殊情況,才特殊處理補發的。筆者前去采訪的時候,小陶的遺屬補助費還沒有拿到,不是不給,是鄉裏太難了,沒有錢啊!小陶的工作依然沒有著落。
秋的訴說
國慶節,縣婦聯召開全縣“賢內助”表彰大會,獲獎代表孟秋葉在會上的發言感動了所有到會人員,贏得了一陣陣掌聲。
孟秋葉是城關鎮九小教師,兩年前丈夫餘從縣委辦公室調到遠離縣城的磨盤鄉擔任鄉黨委書記,留下秋葉一個人帶著六歲的兒子在縣城上班。家裏走了個男人,就像塌了半邊天,換個煤氣罐、搬件家具,都能愁上幾天。一次房門的鎖突然打不開了,母子倆在門口蹲了半宿,最後還是學校同事來了翻窗入室打開了房門,過去秋葉不怕生病,一生病餘就陪著到醫院,可現在秋葉害怕生病,一生病,學校、家庭、父母,全都失去了照應。有幾次秋葉昏倒了,是父母用自行車推著去醫院。家裏屋頂漏雨,暴雨時就得用盆盆罐罐接著,接了半夜的雨水,又冷又累,天亮時上吐下瀉,鄰居給拉到醫院,搶救三天,住院一周,一遍遍電話打到鄉下,餘隻在電話裏問問,頭也沒伸,秋葉氣得直流淚,當著父母哥嫂的麵,在電話裏和餘吵了一通。初秋的一個傍晚,兒子突然嚷著腿疼,秋葉帶著兒子到婦幼保健站去看醫生,醫生說孩子患得是風濕性關節炎,並說這種病是很難治的,關節部位腫大,身上局部有突出性的腫塊,手拿不住筆。秋葉一聽著急了,打電話叫餘趕快回來想辦法。可餘在電話那頭回答得很幹脆,“不行,我正在主持會議!”“明天也不行,明天縣裏要來開現場會!”怎麼辦?秋葉隻好背著兒子去縣醫院。第二天傍晚餘回來了,秋葉想,這下子可輕輕兩天了,但餘說,我一會兒還得走,會議精神還要傳達,孩子的病情你及時跟我聯係。秋葉氣極了,心想:你這官做到我頭上來了,孩子又不是我一個的!氣頭上一抬腿回了娘家。節骨眼上看你還能扔下孩子不管再回鄉下去!晚上,秋葉實在不放心,悄悄地跑了回來,一進屋,見孩子獨自坐在床上看電視呢,還沒等秋葉問,孩子就哭著說,爸爸回鄉下了,臨走教我怎麼吃藥,給我買了10袋方便麵留我餓了吃,還教會我用煤氣灶。一個剛八歲的孩子,他就這樣給打發了,可是他能不疼孩子嗎?他不是那種粗心的人,秋葉原來想打電話吵一通也沒勁了,隻好自己埋怨自己,誰讓你找個鄉幹呢?鄉幹鄉幹,熄火為算,不熄火就得拚命幹!早晨兩眼一睜就有人找,晚上12點前沒睡過覺,就是躺下了還有人敲門呢。每次餘辦事或開會來到家總是精疲力盡,話也不說,連睜眼也嫌累,往沙發上一躺就睡著了。有時來縣裏開會,散會就走,連個彎兒都不拐。秋葉說,非常羨慕周圍的三口之家:春天來了,大人孩子到大自然中去春遊、踏青、放風箏、挖野菜,禮拜天走走親戚,訪訪朋友,或者逛逛商場,該多好啊!可是,秋葉又說,餘還年輕,磨盤鄉經濟基礎薄弱,不付出很大的努力,很難搞上去的,他壓力那麼大,我都不能理解他,誰還能理解他呢?
冬的迷茫
年底的鄉村,農人已經不忙了。可壯漢子們依舊是冬閑人不閑,挖大溝包公路,土方子都是下達了任務的,張書記來了填溝,李鎮長來了扒溝,幹部走馬燈地換,這泥土裏的日子也就被攪得生生不息。朱鎮長是個土著,在朱莊鎮就地起家幹了15年了,哪裏要挖溝哪裏要築路,他比對自己身上的肋骨還清楚。也許就是因為太清楚的緣故,他一連幾年土方任務完不成,差點被撤了職。老朱這個人幹工作釘是釘、鉚是鉚,一點不含糊,但工作幹了,彙報總結方麵卻有些馬大哈,給人以心不在焉的感覺。每到年底,各種報表編得火急,有次一張統計表報了三次,三次都被打了回來,原因是不合乎上麵要求。所謂打回來重新審核,言下之意就是叫摻假兌水。老朱說這事不能幹,以前吹牛不要報稅,現在吹牛就得拔毛,這不是自坑自嗎?報表送上去了,老朱成了落後的典型,被縣上處以黃牌警告:再上不去,就地免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