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們的回光返照大概就是這樣了(1 / 3)

第十章 我們的回光返照大概就是這樣了

1

我們的小海獅迫不及待地趕往船長的家,可途中它又被那些身上背滿旅行行李的越野車吸引,我不認為它是被那些車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異性氣息吸引而想和它們再來次親密接觸,它十足是被那種旅行者的自由氣質吸引。它突然有了夢想,想擁有一副矯健華麗的外表、強勁有力的發動機和永不磨損的輪胎,想一輛接著一輛地超過那些車子永無止息地行駛在路上。說白了,它是想甩掉我們這些心事重重的家夥!

小海獅最終在船長家所屬小區裏的某個擁擠的停車位裏呆了四天,在它左邊陪伴它的是一個喜歡嘔吐的垃圾桶,右邊是一輛蒙塵數月無人問津的吉利小熊貓。

我們在這四天裏陷入一種如深夜般的苦悶,更糟糕的是除了有限的幾句話,我們所做的隻有沉默和等待,我們並不比小海獅的處境好到哪裏。船長拒絕了我們的一切幫助,就好像船是它的,一切由他說了算才行。

我們搞不懂他究竟在拒絕什麼又在堅持什麼,在現實裏友誼和錢無關的說法好像很難說通,一個人的尊嚴也並不因為從朋友那裏得到幫助就減損一點兒。但現在,我仍可以看出船長還生活那種“堅持”和“拒絕”裏,而且這種執拗就像是與生俱來的,這也是我寫下我們故事的動機之一。我想告訴船長,堅持你現在的生活,因為他讓你幸福。你可能因此永遠成為不了腰纏萬貫的人,但你想過沒有,即使你將那些錢加倍還清,那也不再等同於我們當初給予你的東西了,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

其間我收到了蕭文發來的一條短信,她想知道我們有沒有事(小店著火的事已經傳遍學校)。我擺弄了手機按鍵很長時間,卻最終隻回複了她很短的一句話。從此,她再沒有短信發來——好吧,我再次承認我是個混蛋。

我們經常去看船長的妹妹小敏,看起來我們的到來給她帶來不少快樂。馬猴拿了船長的一把木吉他一首接一首的唱歌給她聽,她喜歡那些歌,那是她哥哥曾經唱過的。我們也見到了船長的父母,他們因小敏的病在幾年內迅速蒼老。船長的老爸眉間也時刻浮現著一道看起來更深沉的皺痕,他已經想好要賣掉他們唯一的房子,而且這段時間一直在和船長爭執到底要移植誰的那顆腎(他們的配型都是成功的,算是“不幸”中的“幸”)。

在第四天,也就是船長答應和我們一起上路的那天,船長說了幾天以來最長的一段話。

“我想我一開始就利用了你們,”他說,“我想逃避,又覺得那有利可圖。我算不上什麼好哥哥,也算不是什麼好朋友。我答應過妹妹一定要讓她好起來,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可我還是選擇逃避了一段時間。我其實很害怕看到她那個樣子,於是就讓自己像個鴕鳥一樣把眼睛閉起來把頭埋起來,過一段得過且過的生活。我其實是個懦夫。”

“別這麼說。”我安慰他,以鴕鳥的資格。

“我明明知道我會拖累你們,掃你們的興,我還是答應小傑去過一段學校裏的生活,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他深吸了一口氣。

“是我答應過你,我們能賺大錢。”夏侯傑在一旁說道。

我們都苦笑了一下,包括他。

“那時候我意識到我妹妹的情況不妙,可我沒想到會有這麼快。我急切地想賺到錢,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那時候我第一次羨慕起那些有錢的家夥,我第一那麼看重錢,我既氣憤又鄙視自己,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這麼向錢乞求。你們看到了——我的老爸老媽,他們還不到五十歲……我可能這輩子都沒法報答你們的幫助……”說著,他有些哽咽了。

馬猴伸手扶了下他的肩膀,接著是我,還有夏侯傑、沈曉喻,我們的手都扶在他的肩膀上。

“我,”他衝我們撇出一絲倔強的微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謝謝你們,謝謝。”

沒人指望船長去做他並不擅長的煽情,我們趕快打斷了他,馬猴笑著試圖把話題引到別處去。我可以斷定,我們在來的路上多少都暗自想過這一幕,但這是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我們都想衝船長笑著說一句:還等什麼,快點出發吧!

船長在喊出“出發”的命令前最後一段話是對馬猴說的。

“有件事兒我得告訴你,我並不喜歡你的曉倩……呃,那時會這麼做是因為我想找點兒別扭,然後離開。可後來我意識到,根本沒必要這麼做,現在看起來我們的麻煩真不少。何況離開的借口有很多,比如說,出差……”講完這段話,船長笑了,真正的笑了。

——盡管船長身處苦難,但我對這番缺乏說服力的話很是懷疑。“不喜歡你的曉倩”?但願馬猴能相信,有時候友誼和愛情的福祉全在這類話身上。

2

動物攝影師柳宏的半路殺出讓我們的小海獅改變了線路,我們偏離了北京,一路開往內蒙草原。小敏就躺在小海獅的懷裏,他喜歡跟我們一起唱歌。我們的小海獅也不負眾望,它一路零故障,用事實證明它絕對具有永遠在路上的潛質!

那是我人生中最為快樂難忘的旅程:像是永無盡頭的道路、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城市、給我們造成錯覺認為她已經康複了的小敏的笑臉、各色樹木和它們在夕陽下的影輝、“好久沒有講髒話”的莫名其妙的自我意識、五線譜似的電線上的野鴿、被我們強迫笑著打招呼的運兵車、伸出拇指被拒多次的徒步旅行者、偶爾在我們車前掠過的團結友愛的羊群、即使一時沉默車廂裏也始終彌散著的那種愉悅興奮的感覺……

途中我們錯過了校花的婚禮,雖然其餘的那幫家夥排著隊挨個和校花行了擁抱禮,但我們能想象得到校花在得知我們幾個沒能參加她的婚禮的那種沮喪表情(或許這僅是我們的一廂情願而已)。我不知道那幫家夥在和她的擁抱中除了標準的動作和必要的觸碰麵積還有沒有其他多餘的可被稱為揩油的動作,擔若是換了我,我會在校花的臉上來個深情一吻(或許這能給後來者做個示範)。——“姑娘人人都有占有的權力”,平庸的小子當然也一樣!

在路上空談家馬猴忍不住將他的靈感迸發講給我們聽,主題是《音樂、女人和草原的辯證關係》。我承認除了這段臭不可聞的議論以外,我們的談話稱得上是善良且愉快的,更重要的是,隻要在路上,我們CD就會一直轉下去!

眼鏡蛇、七合板、清醒樂隊、扭曲的機器、1989樂隊、唐朝樂隊、黑豹樂隊、麵孔樂隊、高旗和超載樂隊、汪峰和鮑家街43號、輪回樂隊、紅色搖滾、地下嬰兒、長鏡頭樂隊、零點樂隊、瘦人、二手玫瑰、指南針樂隊、陰影樂隊、子曰樂隊、BEYOND、香港太極……崔健、許巍、鄭鈞、陳勁、王勇、竇唯、張楚、何勇、謝天笑、玉麟軍、李延亮……

現在想來,那張《靈魂橡膠》和《在別處》並不隻代表愛情,就像她信上所說的,我已經被人指引著走了很長一段路。我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年齡毫無準備地陷入一群人用吉他和眼淚激起的煙霧裏,那不是跟著節奏扭幾下身體或是幼稚的猜歌詞遊戲能解釋的,毫無疑問它左右了我的生活,讓我和現實之間的關聯變得脆弱。當其他人給自己的人生忙著增添砝碼的時候,我還得先調節那該死的天平。隻要人們能稍稍調動一下常識,便可以想見“平庸的才能”和“脫離實際的生活理念”組合在一起是多麼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