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傷心和嫵媚經過的叢林(2 / 3)

在路上,我對著兩旁樹冠輪廓之間的那道星群閃爍的天空,像要完成最後一個儀式似的歎了一口氣,然後我走出校園,走向我們的出租屋。

“你為什麼不去救他?”女主角傷心地偎依在探險家的懷裏問。

“我發現我愛上你了。”探險家回答。

“可你同時害了兩個人。”女主角帶著淡淡的憂傷說。

“不,是你害了三個人。”兩人緊緊地擁抱在夜晚孤獨落寞的叢林。

2

那晚我敏感的天性讓我淩晨三點才極不安穩的睡去,早晨七點鍾我必須起床去“熊霸天下”平複那些為早上第一堂課忙碌的學生們的胃。

馬猴可以回來幫忙了,當“有遠見老師”小心謹慎地、全麵徹底地檢查完他的身體後,他沒有理由再堅持住在醫院裏了。況且無論關不關酒的事兒,他現在處在道德上的低穀,沒有多大的資本跟我討價還價,他讓我們為這事兒保密,而且兩千塊錢的營養撫恤費也完全合乎道德標準和昔日的友誼。

當夏侯傑這個混蛋用一種你能想到的譏諷的口吻衝馬猴描述昨天的“威脅事件”時,廉燕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前。

“我爸爸請你上家去一趟。”你能想象?這句話居然是衝我說的。

“喂!你沒有搞錯吧。”夏侯傑一時傻眼。

“當然沒有。”廉燕看起來心情不錯,“走吧,現在就去。”她做了個邀請手勢。

我愣愣地跟著她走了,目的地不是“四十平米大超市”,而是她的家。我回頭看了一眼夏侯傑,他完全沒有了剛剛描述故事的時候的娛樂精神。

廉燕的家距離學校僅僅十幾分鍾的車程,小區為高層住宅,周圍的綠化也挺別致,一切看上去嶄新幹淨,符合想象中廉燕這種女孩兒應該居住的地方。可一旦上了電梯,想到這種美好的地方還有一個魔鬼老爸等著見我,多少令我有些緊張。

電梯停在十樓,廉燕熱情地為我引路,一開門,我便看見了廉燕的老媽,一個為下一代做出了莫大貢獻的偉大女性,而這位中年女性驚豔的美讓我瞬間僵化在玄關處。

“趕快進來坐啊!”母女兩個熱情地招呼我。

轉過一個擺滿了藝術品的多寶閣,我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到了那個同時擁有兩個美麗女人的魔鬼男人。很奇怪,在家裏的他和學校超市裏的他相比簡直像換了個人,一種居家好男人的虛假形象映滿了我的眼睛。我很不自在地在沙發上坐下來,發現連鞋都沒有換,在接下來的一分鍾還得接受廉燕母女兩個輪番端來的水果、茶、香煙、客套話和笑臉。

“你們幾個在學校的表現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魔鬼終於發話,臉上始終帶著親和的微笑,“你們的事兒我也聽小燕講過了,很有趣,也很不容易。是吧?”他很隨意地問了一聲剛剛坐下來的那對母女。她們並不搭話,隻是禮節性的一笑。

“我知道我們家小燕最近跟你們走得很近,關係也很融洽,隻是做父母的心情想必你是能理解的,畢竟是在社會上待過一段時間的人,要比那些學生更通曉事理。”

魔鬼的遣詞造句以及和藹可親的表情著實令我驚訝,難道是因為麵前的這兩個女性?先前印象中的精明刻薄的商人形象可是一點痕跡都沒留下。我越發變得好奇,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要幹什麼。

“其實我是蠻好奇的,”他又繼續道,“你們為什麼不好好在社會上打拚,反要又回到學校裏來?”

“我想這個和叔叔你的選擇是一樣的。”我笑了笑說。

“那怎麼能一樣!我們年齡有懸殊,年輕人應該多在外麵闖一闖,而不是安於現狀。”

我笑著點點頭。

“最近,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對我們家小燕有什麼心思?”他見我不再說話,開始直麵主題。

“爸!”廉燕一旁抗議道。

“這個我真不太清楚。”我笑著說。

“我們家小燕馬上麵臨著考研,你知道當父母的心的,我們不想讓她受到打擾。”廉燕的老媽終於在一旁開口道。

有趣,夏侯傑惹出的事兒居然讓我替他受譴責。

“把你請過來就是想問問你那個朋友的事兒。”魔鬼又開口了,“我們不能做事不管,女兒跟什麼樣的人交往是所有家長都會關心的。”

“爸爸!”廉燕的抗議很及時,但似乎不頂什麼用。

“你們先出去,我要單獨和小常聊聊,你在這裏他會分心的。”魔鬼衝那對母女使了眼色。

廉燕聞言,氣憤地站起身。“你們這麼做什麼用也不頂!”說完,“砰”的一聲關門出去了。

我們三個看完她的一連串舉動,又將視線收回。——單純的小女孩兒,把我叫來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這樣。

“我們想請求你給介紹一下你的那位朋友。”廉燕的老媽發話了。

“要全麵,好麼?”魔鬼接著道,“缺點要說,優點當然也要講。”

這就是他們找我來的目的?找一個明知跟他們關係密切的知情人士說一大堆他的好話,然後決定下一步該不該讓他們的寶貝女兒再和他交往?或者說他們找我來就是想展示一下中年的人的天真?——這好辦!

在對夏侯傑進行評價時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講一個人的壞話遠比誇一個容易得多。我經常能聽到人們為一個討厭的人嘮叨上半天,發自內心地把那人的討厭之處從頭講到尾,而那些溢美之詞則出現的少的可憐(多出自公開場合,且帶有禮節性的虛偽)。因此,即便我和夏侯傑是一條戰壕裏的朋友,在講他的好話的時候我還是因為覺得別扭,不自覺地克製起來,在講他的缺點的時候盡管想克製,可還是表現出了意想不到的誠懇。不過,整體來看,我還是冒著令自己當場作嘔的風險把他描述成一個有擔當有作為的優秀青年,而那些缺點隻不過用來豐富一個人的性格,提高我言談的可信度而已,或者說,隻是為了符合他們提出的“全麵”的標準而已。

等我談完,我很想從他們的表情裏找到答案,可他們根本不做解釋,我還想就他的優點方麵做些補充。可魔鬼笑著打斷我的話:

“我想這些就夠了。他的確是個不錯的男孩兒,我們會好好考慮的。”

OK,我的使命已經完成,我承認我總是無法克製我那以德報怨的高尚品格。回去之後我想我會向夏侯傑炫耀一番,然後讓他晚上給我做個背部按摩,讓我擺脫極有可能再次光顧的失眠。

3

我沒有想到我同時給這麼多人帶來了快樂,我在回去的路上接到了沈曉喻的電話,他說很快就要帶著新婚的妻子來學校看我們,我則向他描述了剛剛發生的那一幕,令他差點笑岔了氣。

接著我回到小店,廉燕也等在那裏,我添鹽加醋地將故事起承轉合了一番,使得兩個人有種拜我為月老的衝動。然而當他們兩個很甜蜜地相視而笑的那一刻,我突然萌生了一種失落感,先前的那種同沈曉喻的、同他們兩個的娛樂精神竟瞬間變得無趣起來。

晚上,我沒有像想的那樣讓夏侯傑為我做什麼,但我們三個人喝了不少啤酒,我讓馬猴一首一首唱歌給我聽,使得他最後覺得我是在耍他。

那晚我又失眠了,那種深沉的失落同黑暗混同在一起,將我重重包裹。一旁馬猴的鼾聲成為了永無盡頭的夜晚的刻度,單調、乏味、毫無希望。

我躺在床上,一段時間思想靜止,身體僵硬地不受意識控製,左右輾轉不得,一段時間又變得像個嬰兒,軟弱無力,微茫渺小。我想我和她之間的那條線徹底消失了,而且那個調皮的家夥不肯再用筆為我們描上一下,更不會出現一個莊重而善良的人拍拍我們的肩膀將我們兩個安撫到一起而根本就不需要什麼“線”。

歸根結底是我的懦弱……但其實我早意識到這個問題,隻不過這個問題在那天才突然變得像個問題,不再是一幅畫或一種想象,而是實實在在觸手可及的散發著體溫的可怕之物。

翌日,當我被失眠和小店裏的事物搞得昏昏沉沉的時候,廉燕又出現了,而這次輪到了夏侯傑。他衝我使了個調皮的表情,同廉燕手拉手離開了小店。可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之後,當我回家同老爸坐在一起看邊看電視邊閑聊的時候,電視裏正播放時下很火的電視劇《潛伏》。當我看到餘則成將錄音帶做了手腳剪輯成對自己有利的證據從而反敗為勝的時候,我恍然大悟:這便是中年人的狡猾。

那天夏侯傑從廉燕家裏一回來便氣急敗壞地向我控訴……他想到了非洲野牛和金錢豹,想到了達爾文和嚴複,想到了螳螂和黃雀,想到了整個中華文明史以及李宗吾對它的概括。至於我,麵對他滔滔不絕的言辭和如火星四濺般從唇齒間迸出的唾沫,我的腦袋也一刻沒停。我想到了竇娥和小白菜,想到了徐富貴和家珍夫婦,想到了四十歲以前的埃德蒙·唐泰斯,想到了二冬的“四拍”和衙門口前的冤鼓……

我當然沒有笨到隻會瞠目結舌麵紅耳赤,他也當然沒有笨到一直說到讓自己渴死,當他停下來接杯橙汁準備再戰的當口,我吸了一口小店前沉悶焦熱的空氣,平複一下自己的心緒,試圖喚回那些可愛的理性。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是個陰謀。”我對他說。

“我當然覺得這是個陰謀!”他差點被橙汁嗆到。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他有沒有可能對你隱瞞了那些‘好的’,隻突出了那些‘壞的’。”

“‘壞的’!?,你終於承認還有‘壞的’!?——他讓我聽了整個對話,從頭到尾隻有壞的、壞的、壞的、壞的——這就陰謀!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事實上我也不能確定我那天究竟說了些什麼。我說了許多,符合“全麵”的標準,但經過我對沈曉喻他們的一陣誇張之後,我自己也不確定那些話裏究竟是好的成分多還是壞的成分多。但很有可能是夏侯傑這個混蛋眼裏根本隻有壞的!或者,魔鬼隻把我當成了一部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