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長在校花擁入別人懷抱的時刻,用一顆茫然失神的心生硬地對待了向他投來帶著愛意目光的一些女孩兒。他根本就不清楚那一年在他對著話筒深埋於光束中的時候,有多少女孩兒被他的歌聲吸引。——我的第二個女友聽著那首《北京,北京》淚流滿麵,周靜則是另一個因他的歌聲情緒激動的女孩兒,隻不過,我阻止了前者(或許),而後者憑借與生俱來的率真性格,甩開身邊眾多追求者哀怨惋惜的目光,開始了追求船長的漫長道路。
沒有誰能阻止她這樣,船長也不能,但他卻能阻止唯一知曉此事的馬猴向我們透露這件事。於是我們幾個人的透明、公開、毫不做作的戀愛史烙下了一個惱人的的汙點。
我們都很佩服馬猴的良苦用心。他不動聲色地在那次演唱會後找到了周靜,將我們的處境告訴了她,對昔日競爭失敗者和今日的被孤立者的同情不得不讓他這麼做。於是,周靜除攪亂起船長往日生活的塵煙之外,還肩負著說服他重新加入樂隊的責任。
那天兩個人在房間裏沒有聊太久。這我們都能理解,讓他們演繹出久別重逢的激動和淚水是不現實的。但我都希望在那些應有的含蓄客套之後,周靜能讓船長的生活發生一個根本的轉變,就像我們其他人那時正在身上發生的一樣。
與此同時我們並不確定周靜就是船長的“目標”,能把船長從那兩本“枕邊書”和以“賺錢”為標誌的現實生活中拉出來。——我們都有些矛盾,甚至覺得這是倒退。難道我們幾個非得使出各種手段(想必有些是別人不願意的)讓別人跟我們為伍?我們根本不知道船長究竟想要什麼。我暗自覺得船長這種反複猶豫的姿態開始影響我們這夥人的情緒了,尤其是一向熱心的夏侯傑走後。
周靜的出現沒能讓船長回心轉意,以前不能,現在似乎也無能無力。船長仍舊固執地待在一棵樹上,盡管這棵樹以當年校花的名字命名,但我似乎能察覺出那棵樹被某種任性的氣息石化了。係在樹上的那隻船被我們幾個一時興奮的家夥搖開了,我們幹的事兒是一邊衝他友好地招手一邊迫不及待地要駛向我們所認定的那個“目標”。我們背棄了船長,並以為是船長背棄了我們,直到夏侯傑離開我們,我們才在停滯半路的船上想到我們還缺一個真正的船長——事情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兒。
如此一來,船長樂隊就進入了自己的嚴肅期(像是逃不掉的宿怨,針對每一個人),我則邊應付老媽的“相親邀請”邊開始通過爬山尋求暫時的快意。《舞!舞!舞!》——羊男衝“我”說隻需一刻不停地跳舞就成了。
每隔幾天我便乘公交車穿出城區到海邊,沿環海公路一直深入到山邊。有一段路修在海與山之間,一側是琥珀色的山石,一側是在熾熱的陽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我依著公交車的車窗,海風將七月大海的氤氳氣息透過敞開的車窗直吹臉上,眼前不時拍照似的閃過鬆柏一片片短暫的陰翳,視線因空隙間偶爾出現的一點船影迅速拉遠又隔斷。我很期待其中的一段樹木稠密的下坡路,那樣我就可以隨著車子享受到一溜令人愉悅的光怪陸離的樹木的影輝。
山不算高,修了索道但少有人問津,狹窄的山路上沒有太多遊人,時不時會出現幾個兜售旅遊紀念品的小攤(一次我還和一個攤販為了一塊錢爭執起來,其實那根本不是錢的事兒,關鍵是他嚴重侮辱了我的智商)。
我有時會走遊人更為稀少的一條小路,年久失修的青石板不到一米寬,石縫間生出了青苔和野草。我一邊悠閑地拾階而上,一邊在斑駁的樹蔭裏環顧山路兩旁的景致:耐心結網的蜘蛛、喜歡跟人捉迷藏的白頭山雀、在溫熱的空中四處彌散的青草和泥土的馨香、不時竄出的驚恐的山雞、一小叢一小叢淳樸淡雅的野花……
累了就在青石板上一坐,喝口水,抬眼透過枝葉的縫隙看一看還未被山坡遮擋的泛著白光的大海。
後來我開始帶上一個租來的數碼相機去山裏拍照,古老的建築、奇特的昆蟲、甚至一些陌生人有趣的舉動我都沒放過。但在回到出租屋瀏覽照片時,我好像見到了她——在一個帶一頂鴨舌帽的憨態可掬的胖男孩和一隻襯衫上印有“RUN WILD”字樣的胖男孩之間,在他們肥碩可愛的相互牽著的手臂縫隙間,她露出一側身影(她的側影是我最熟悉的)。
照片拍攝於我下山的時候,一個帶小紅帽的旅遊團緊隨其後,在兩個小家夥的身後形成一種令我迫不及待搶拍的氣勢(給他們拍攝的家長也同樣如此),而她正是被那群“小紅帽”淹沒,隻露出一個微小的不經意的側影。很顯然,肯定是由於我的粗心才導致我們的擦肩而過。
暑期結束前我又去了山裏幾次,盡管我處處留意,卻再也沒有見到她的身影。一場美麗的邂逅?——純屬扯淡!
4
暑期過完三分之二的時間。一天晚上,馬猴正跟小木正探討“貝司應有的靈魂”問題時,手機響了。當時我在一旁忙著整理被阿陳弄亂的CD,像第六感發作似的,我向馬猴投去一眼。——馬猴驚訝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椅子在地板上一陣晃動的當兒,我們紛紛離了原地,圍向了他身邊。
“你終於來電話了!”
“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
“能回來麼?”
“當然,我可是‘熊霸天下’的大股東!”
馬猴看著我們笑了笑。“我希望你回來不是為了分紅,是希望你能回到我們的樂隊。”
電話那端有小片刻的沉默。“當然,我在家裏一刻都沒停止練習。”
“這就好,這就好嘛。我寫了一首歌不能沒有‘鍵盤’”
“我和船長打了個電話。”
“和船長打了個電話?!”
“嗯。我勸他加入樂隊。”
“你覺得能行?”
“不知道。可我廢了不少力氣。”
我們眾人相視一笑。
“你不確定什麼時候回來麼?”
“不用為我操心,你們好好排練就是。這邊的事情了結完了,我就回去。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多麼了不得事情。”
“那好,我們大家都在等你。”
“多保重。”電話掛斷。
我們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後,正想回到原來的位置。——外麵傳來了腳步聲。接著是掏鑰匙開門的一連串響動。
門推開的一刹那,船長驚訝地看著我們。我們靜靜地一同看向船長,但一股期待的焦急的氣息在那一刻湧動起來,逼迫得船長一時愣在門口。防盜門緩緩地、悄無聲息地由著一股輕微的慣性在他身後“哢啪”一聲關閉。
“他……他跟我打電話了。”
“他讓你加入我們的樂隊,船長樂隊。”馬猴開口道,“我們也想你加入。”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找麻煩。我得說——”
“圍起來!”馬猴大喊一聲。
我們立刻將船長圍了起來,這根本沒有事先商量,可那一刻我們有著共同的心聲和衝動。
我們在船長周圍選定了方向:馬猴和船長麵對麵,阿陳在船長右側,我在左側緊貼著船長毛茸茸的臉,小木選擇對船長的後腦勺做一絲不苟地盯視。
“你們這是幹什麼!?”船長有些驚慌失措,“這樣並不能改變——”
“按住他!”馬猴再發命令。
小木在身後一把勒住船長的脖子,隻讓他發出一半的“bie”音。阿陳按住了他的右手,我按住左手,馬猴就勢將身體嵌入船長彎曲的兩腿之間,徹底將他在壓在地板上——標準的“傳教士”姿勢。
“回答我們,加不加入?!”
“我——”船長一說話,勒住他脖子的小木使了下力氣,隻讓他發出半個音。
“答應我們就立刻放人!”
“你們——”船長試圖掙紮,我們趕忙用力按住。小木再次發揮關鍵作用,但這次讓船長說出了兩個完整的字。
“不好受是吧?”馬猴一臉壞笑,我們幾個跟著笑起來,隻有小木在身後一絲不苟地想讓自己的角色完成得更出色。
“你們放開——”沒等說完,小木又往後勒了一下。
“混——”又是一下。
“我——”又一下。
“你——”又一下。
“夠了夠了!”我們連忙讓小木放手。
船長大咳了兩下後,迫不及待地喊道:“我答應你們了!”
“答應了!?”我們瞬間洋溢起欣喜的笑容——一種付出辛苦後得到回報的笑。
“一進門我就想說這個!!!”船長在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委屈的憤怒的吼叫。
第二天我還未從睡夢中醒來,就聽到客廳裏突然響起吉他鏗鏘有力的掃弦聲,我和馬猴睡眼惺忪地起身走出房間,看到船長正對著客廳茶幾上的一麵小鏡子激情四射,而阿陳正用毛毯緊裹全身蜷縮在客廳的一角,不住地打著顫……
臨近暑假結束的時候,從遙遠的大海深處吹來了一陣無比怪異的台風。城市被剪了一個新發型,所有的樹都一律向西北傾倒,隻有那些不肯催眉折腰的主兒那才會被連根拔起。
這場風吹走了散落街頭巷末的塵埃和喧囂,各色大人物都躲在家裏,城市小混混也不敢再撒野,地上的樹葉、廣告傳單、未及蒸發的痰、貓兒狗兒的排泄物、大大小小的工業零件一夜間被吹得一幹二淨。於此同時,隨著風暴而來的是一些憨頭憨腦、恍如隔世的魚,它們在汽車的輪胎和擋風玻璃前劈裏啪啦地跳了半天,等新聞記者冒死前往、人們瞠目結舌的當兒,這些魚倏而隨著馬路上渾濁的激流一股腦的消失了,隻有一些好運氣的貓兒會舔著舌頭在一旁看著人類竊喜。
夏侯傑走進琴行的當兒,外麵仍淅淅瀝瀝地滴著雨,臉上雖沒掛著風雪夜歸人的疲憊和愁苦,可那種恍如隔世的眼神卻感染了我們每一個人,以至於讓我們覺得他就是報紙上整天報道的那些魚的化身。
我們圍到他身邊,幫他卸下不大的背包,那種男人之間特定場景才能實施的擁抱此時顯得滯塞又尷尬,像是不符合擁抱的三個條件——經受苦難、載譽歸來、久別重逢,可我們又想采取什麼行動表示一下對他的歡迎和慰問,他想必也是如此。如此一來,一時間我們之間竟都變得曖昧。
“不管怎麼著回來就好,這裏誰都離不開你。”船長畢竟是船長,領導力可不是蓋的。
夏侯傑對於這次“離隊”顯然不願多談,我們也全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音樂,音樂最能緩和局促的時下,創造愉悅的未來。
在所有人都圍在一起,各持樂器的時候,每個人都互相看了一眼,臉上掛著你能想到的屬於“高級動物”的表情——融合了新奇、興奮、裝逼、嚴肅、調皮、青澀……對不住,也許是我自作多情,不過看著船長樂隊,置身“圈兒”外的我委實為他們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