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搞不懂為什麼滄海會變成桑田(1 / 3)

第七章 搞不懂為什麼滄海會變成桑田

1

在我的印象裏暑期前的校園景象總是混雜著欣喜和落寞:代買火車票的生意總會引來嘰嘰喳喳的人群;信息招貼欄裏滿是暑期打工廣告、社團活動通知、考研輔導廣告,前麵也少不了流連著一些心事悠悠的人;梧桐最旺盛的時候,知了卻會用白天大部分的時間表示自己的厭倦;校園門口、圖書館、禮堂、遊廊……能上鏡的地方一定會有穿學位服的人一擺完姿勢就開始感歎“時間過得真快”。我們站在“熊霸天下”裏麵,一邊啜著西瓜汁一邊比較著那些即將畢業的學生和我們這些發黴的老學生之間的異同。

亞冰來小店跟我們道了別,暑期老爸要帶她去看兵馬俑。她還不知道小木此時正在琴行裏苦練貝司技能,為了給她一個不知道能打多少分的驚喜。為此,小木也快成了兵馬俑——他的技能要遠遠好過我,唯一可惜的是動作和表情有些“木”。

廉燕報了考研輔導班,夏侯傑居然厚顏無恥地決定去護花兒,他聽了不少有關“輔導班戀情”的傳聞。他還製定了一個詳細的日程表,並向馬隊長發誓會忠於樂隊,絕不耽誤排練。

留給船長樂隊的時間隻有一個多月,馬猴在約會完後很是著急,他可不希望他組織的是個草台班子(這份責任感是源於在報名表“負責人”一欄的簽名)。唯一讓馬隊長放心的有兩件事:一個是彈唱俱佳的阿陳的加入,一個是我的離開。

阿陳暫時結束了他的流浪歌手生涯,他將一個散發著鹹魚和泡麵味道的睡袋搬進了我們的客廳,晚上睡覺時經常用我的CD機聽到很晚。他拒絕了夏侯傑幫他買張床的提議,他說他在床上睡不著,但這麼做的後果是,他被起夜上廁所的夏侯傑踩過兩次,被我踩過一次。

二冬在音樂道路上一如既往的“穩定”,別指望他能敲出激情的八拍或煽情的兩拍,因此他也有權利在未正式排練之前繼續開著皮卡車四處送他的空調機。

如此一來,我和船長成了“樂隊之外的人”,是暫時失去了“目標”的人。如果“讀亞冰在臨走前給我借的幾本書或偶爾獨自爬爬山”這樣的事情算不得“人生意義”的標準注解,那麼我就成了唯一一個不知道上進的人。

我沒有再見到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兒,想必她此刻正在一個和我徹底隔絕的地方以十五度的角度向左一下一下傾斜著,一邊伸出手將散亂的頭發很好看地理到耳後,一邊走出和我再沒有交集的人生軌跡。我不打算去查找她的姓名和聯係方式(這或許很容易),那種曾因廉燕產生過一次的滯重感又再次出現在我身上,不過不是因為那種“如陽光般的不確定感”,而是一種“害怕”——對,臭小子,你在顧及什麼。

船長像是徹底跟我們隔絕,他又買了兩本枕邊書(封麵換成了金黃色的“$”),在暑期小店關門的兩天後,他在廣告公司找到了一份拉業務的工作。每天回來得很晚,我們的“晚間音樂聊吧”、“撲克牌貼臉遊戲”、“酒精火鍋運動”他都不再參加,我們彼此相處得小心翼翼,除卻一些必要的親切,我們不再和他討論樂隊的事兒。船長樂隊在不自覺地孤立船長,目前來看,沒有了他我們的船運行的還算平穩。

可事情發生的很突然,對夏侯傑如此,對我們大家也是如此,那種麵對父母離異的孩子臉上的表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同學、朋友間不時能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當他們忍受完整個過程重新回到我麵前時,我看到一種疲倦的失望、一種孤獨的苦澀、一種置身事外的妄想和逃脫。

我們對彼此的家庭隻有大體的了解,我們的父母大都是工薪階層,但我們沒有興趣追究誰的老爸是醫術糟糕的牙醫,誰的老媽在國企製藥廠裏一輩子都沒能升職,誰的祖父隻給他的老爸留下一棟毫無建成名人紀念館可能的破舊老宅。我們這些人除船長錢包裏夾了一張他和妹妹合影外,其他人隻能幻想那些和別人搶奪零食和寵愛的童年時光,但這不影響我們順利接受善意的嘲弄、無傷大雅的爭執和巧妙及時的妥協。

想必中年人的婚姻危機對我們已經構不成太大的影響,因為對這個世界,我們已經摒棄了那種不知天高地厚,開始了謹慎獨立的思考,我們麵前的這個世界應該是新的,不管我們如何幻想和忌憚它的可怕。我們還是覺得應該能從它身上掘開一個可愛的小口,並將身心融入其中的。幾個月前我們的選擇既是一種無奈的回光返照,其實也不可否認的包含著對希望的憧憬。

夏侯傑走後,船長樂隊像是被突然抽走了個半個靈魂,那個令大家躍躍欲試的“目標”顯得那麼脆弱不堪,就連我這個“樂隊之外的人”也深受波及。

船長樂隊排練的勁頭和時間明顯減小了,曉倩沒在學校待太久就回老家去了,我們跟夏侯傑打去了幾個電話,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2

由於曉倩那未能被愛情說服的戀母思鄉之情,馬猴開始了一段苦悶生活。他躲在我們的出租屋裏,除了抽悶悶不樂的煙,聽泣下神傷的音樂,便是硬著頭皮寫那些怪異荒誕的歌。

有時候他會召集大家,用《勇敢的心》裏梅爾吉普森式的語氣衝我們說出大段大段慷慨激昂催人尿下的雞血話。但除了可愛的小木,沒有人能在臉上精準地重現先前那種心馳神往的表情。“我該去送貨了”——每次都是以二冬這樣的話結束。

“這首歌不能沒有鍵盤!”——馬猴以一種提前就準備失望的表情看著我,試圖規勸我再次加入樂隊。

幾天之後,馬猴開始一邊給船長寫那些徒勞的信(信寫完後透過門縫塞到船長房間),一邊將小木請來,讓他在身邊時刻不停地練習貝司。“我就喜歡小木這個勁兒!”他如此解釋道。他還給沈曉喻和柳宏打電話,讓他們這段時間務必踐行“有空去你們那兒”的諾言,可得到的答案是——“沒空”。

一天,他開來了那輛一夜之間成長起來的小海獅,載上我們(自然少了船長)在城市裏來回兜風,透過窗口看發現那些能給我帶來安慰的性感女郎。後來我們去了海邊,在沙灘、海水和啤酒的陪伴下度過了看起來蠻愉快的幾天。

阿陳是受夏侯傑的離開影響最小的,對有著“自由人格”的他來說,誰都無法阻止他隨性的腳步,女孩兒也不能。“比賽結束後,我得重新出發了。”他在海邊對我們說。

聽到這句話,我們每個人都看似不經意地向他投去羨慕的一眼。

廉燕幾次跑來我們的出租小屋詢問夏侯傑的情況,從她焦急的眼神我能看到苦難通常能帶給人的一點讓人高興不起來的福利。“好好學習吧,他很快就能回來。”我們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當八月的沙灘在我們麵前閃現出一片沉默耀眼的光澤時,我總是能從中回憶出第二個女孩兒離我而去的那一幕——泛白燈下的浮光四溢的世界。一個人離你而去的失落就像一隻乞伏荒草的落翅孤鳥。

風有時候會從海上吹來,夾帶著潮水的微微腥氣穿過並排坐在防波堤上的我們,然後悶頭繞過城市的大街小巷,吸足柏油、煙塵、香水、口臭又回到海上,隨著海浪回落的旋流杳然消逝。不遠處,一排排藍漆斑駁的老舊漁船擁擠在悶熱狹窄的水港中,瞌睡的漁民、精神恍惚的狗、隨意搭在繩上的夏衫一同在波尖上起伏搖曳。在他們頭頂上,飽經雨蝕風吹的紅旗時而會隨午後的風歡快一陣。白雲靜默懶散的天空上,仍飄飛著幾隻固執的蝴蝶形的風箏。我們一邊啜著罐裝啤酒,一邊看著眼前的一切,所有人都沉默不語。等到我們的司機兼船長沉底消淨酒氣,我們才又駕駛著小海獅奔馳在環海公路上。

3

有一刻我們決定就這麼開著車去找夏侯傑,我們討論了這麼做的可能性,但如此一來就徹底誤解了夏侯傑將手機關機的意義。

晚上,當我們一邊聽著崔爺的第一張專輯《新長征路上的搖滾》,一邊試圖從某個人身上開玩笑的時候,門被敲響了。

馬猴跑去開門,——一個極有氣質的女孩兒出現在門口。

馬猴和她老熟人似的愉快地打著招呼。仔細一看,我認出竟是不久前畢業季演出的那個女主唱。——馬猴竟跟她認識!

我們一陣忙亂,責怪馬猴沒有提前告訴我們。

“她也沒提前通知我啊!”馬猴解釋。

我們收了茶幾上的一堆撲克牌和瓜子殼,旋亮很擅於製造氣氛的琥珀色的燈光,又往CD機上放上一盤汪峰的《愛是一顆幸福的子彈》的專輯。二冬搬來一張帶軟墊的凳子,我被馬猴命令去切西瓜,小木始終站在原地,懷裏還抱著那把不明狀況的貝司。

等一切恢複平靜,馬猴才故作紳士地介紹起坐在了我左側的那個女孩兒。我們則用一副假裝不經意的眼神對她進行了全方位觀察。

女孩兒有一頭散亂的恰到好處的長發,後麵紮了馬尾,五官雖不十分精致卻透出一股未加修飾的自然美。左耳上打了三個小巧精致的耳釘,在燈光下不時搖晃出纖細迷人光彩。女孩兒穿了件印有自然風景的綠色蝙蝠衫,右手帶了一串小巧的佛珠,左手帶了一隻歐米伽女士手表。舊得很有韻致的牛仔褲襯出修長優雅的腿形,並以一雙白色簡潔的帆布鞋做了一個完美的結束。

女孩兒名叫周靜,幾年前曾和我們在一個城市上大學,現在則跑到這個城市讀了研究生,開始組樂隊也隻是在研二的事兒。——馬猴對她的介紹僅止於此。充分滿足我們這幫家夥的好奇對雙方都是尷尬,或者說那是等她走後的事情。

一首《在雨中》的時間,我們彼此表達了些友善,之後馬猴便拉著她單獨到一個房間聊了起來。借著門縫和整棟建築的非隱秘性,我們幾個一邊用四分五裂的表情交流著,一邊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一絲緊張神秘的氣息。

幾分鍾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從房間裏走出,先是夏侯傑衝我們做出一個調皮的表情,接著,後麵的周靜衝我露出一個緊張的微笑,全然不似先前那麼大方。她在夏侯傑身後一閃,徑直走到船長的房間門前,扭頭衝馬猴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得到鼓勵後,她以側耳傾聽的姿勢小心翼翼地敲了幾下門。

我們屏息凝神地看著她的舉動,然後同被一聲“誰呀”的詢問驚了一下。

“能進來嗎?”周靜問。

船長一項沉寂的房間裏沒有絲毫動靜。至於我們,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響,音樂被馬猴早已關停。驀地,我們聽到船長翻身下床的響動,聽到他穿上拖鞋並向門口走來的聲響。

門打開的一瞬間,周靜的表情也瞬間發生了變化。

“怎麼是你?”我們看不到船長的表情,卻能聽到他話裏的尷尬。

“來看看你啊!怎麼?不歡迎?”周靜笑著說。

“怎麼會。”說著,船長將頭探出門外,說了句“你們繼續”,便將周靜客氣地讓進房間,留下竊竊私議的我們和“啪嗒”一聲按下音箱開關的聲音。——《生來孤獨》 !

“那是09年的春天,空氣裏有一種富裕的氣氛,每個人似乎都站在一場洪流之中,等待著來自欲望的衝擊……船長也置身其中,看見從身邊洶湧而過的人群……他靜靜的想,有些美好的事物終將一去不返。”——張楚專輯封頁上所寫的內容十幾年後仍在不斷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