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還在乎那個‘漂亮朋友’是不是——”
“我們能不能不討論這個!”我立刻打斷他。我不想聽到那兩個字。
“不敢麵對了,不敢承認了。哈哈!”馬猴這個混蛋好像天生對那些可愛的鴕鳥缺乏憐憫之心。他喜歡做的是,圍著一個將腦袋深埋沙子屁股高高翹起的鴕鳥走上幾圈,嘴上除了銜著一個得意煙鬥還咧出一種下流的笑。然後他會拍拍鴕鳥高敲的屁股,說聲“嘿!夥計,醒醒!”,或者幹脆伸手去抓它修長高傲的脖子把它的頭從沙子裏拔出來。
“我能理解你那種矛盾。”他將我嘴邊那些蓄勢待發又缺乏自信的話擋回去,“這算不上什麼能讓別人當回事兒的難問題。你的心有一半兒是先入為主,一下來了感覺,另一半兒雖然還堅持‘是不是處女’這樣的狗屁原則,可它們反應遲鈍,根本插不上話。等到你意識到這個問題,你便陷入兩難。因此在你麵前有三個選擇——恭喜你,比我多一項——A:先問一聲‘你還是不是處女’,然後再決定是不是追她。B:等她主動靠近你,然後告訴你還是不是處女,這樣你就有了決定權。C:徹底忘掉那些狗屁情結,然後勇敢地去追她。哈哈!我猜這些問題你都考慮過,不過我今天真把它當做一道題出給你,你會選擇哪個呢?”
這個混蛋!他以為擁有了女人就擁有了摟著女人的腰肢在貴族包廂看戲劇的權力!?
一陣拖鞋檫地的腳步聲急促的向我們走來,門一下被推開,一個黑影——赤裸的身影,我猜——立定在門框下:“你們兩個混蛋還不睡覺!擾亂得我都寫不下去了。”
“我們正在討論女人。”馬猴這個真正的混蛋接話道。
“討論女人叫上我啊!”
“噓——”馬猴讓夏侯傑小聲點,打開燈,準備放他加入。
“等等!我去穿個褲衩!”燈光打開的一瞬間,夏侯傑轉回身。隻看到一個白淨小巧的屁股蛋兒從光明一扭一扭的走向黑暗……
4
傾述或許能讓人找到答案,但向混蛋傾述(何況是兩個混蛋)就別指望能有什麼結果。簡單的A、B、C裏我仍找不出哪個是可行的——那天我再次遠遠地麵對她的時候,那些選項根本就像當初英語四六級裏的選擇題一樣對我沒有任何價值。
看看表,時間已經快十點了(這通常是她起身離開的時刻),可我還是一頭霧水,明快的陽光對它根本不起作用。胡思亂想通常是在暗戀的女孩兒走後才有的,我敢保證,在麵對她們的時候你根本來不及胡思亂想,你有的隻是慌張和空白被豆漿機絞碎後再倒出的一杯無名液體。在夏天,它就會蒸發為“一頭霧水”(我就是這種情形),至於在冬天會變成什麼,對不起,我沒這樣的經曆。總之,那是一種找不到確切詞彙,隻能間接形容的感覺。
那一天結束後,當我試著在日記本上明確走向她的那一刻的感覺時,我才發現那一頭霧水裏夾雜著的是馬猴昨夜的話、香煙嗆鼻的味道、船長隱約的歎息、模糊不堪的表情、夏侯傑在燈光下晃動著的赤裸的上身,而最清晰的是許多赫然呈現的歌詞——馬猴那天夜裏突然想起跟我玩那個幼稚的猜歌詞遊戲。
那天我走向她時摒棄了讓書不經意掉在地上的機巧,摒棄了“我經常能在這裏見到你啊”這類毫無新意的搭訕,摒棄了自以為是熟人的那種莫名其妙的微笑(小區電梯裏常能看到的那種微笑),原因是我看到一條蟲——一條色彩斑斕、體態圓潤、行動緩慢,混身遍布從生物學的角度看應該帶有毒性的可愛的、偉大的、丘比特和摩伊拉派來的毛毛蟲。所有的爭論、失眠和像天氣一樣多變的心情都趕不上一條可愛的“巧合力毛毛蟲”。
“別動。”我當時根本沒用腦子提前好好考慮一番我的措辭,這個詞讓她一下子用被打劫了的眼神驚訝地抬頭看著我。
“我能碰你的肩膀嗎?”這句話又讓她用“原來是個流氓”這樣的眼神給我定了性。
“別……別怕。”我這個頭號笨蛋,我真有點慌了,“你的肩上有條毛毛蟲。”
她頓時花容失色(不怕才怪),這恰是我的得意。我用雙手隔空按住她,讓她冷靜,從口袋裏拿出紙巾(注意:第二個女友讓我形成的習慣這時派上了用場),輕輕附在可愛的毛毛蟲身上,小心翼翼捏離她的肩膀(我從未靠她這麼近,我們之間僅僅隔著一片紙巾和一條肉呼呼的毛毛蟲),然後一把丟在地上,一腳踏扁。
這位命運女神的使者、丘比特之箭的替代品被我一腳結果了性命——我不知道當時我為什麼這麼做,這既暴露了我的殘忍,又使得地上的一灘尷尬逼迫她趁早離開這裏。英雄救美的急迫心情使我犯了見利忘義的主要錯誤,並因此誘發了一連串附屬錯誤。
“謝謝你。”她尷尬的笑了笑,站起身。
“這裏的環境不錯,隻是這種可惡的蟲多了一點。”對不起,小毛毛蟲,原諒我的落井下石。
“我倒是第一次遇到。”她的尷尬還在繼續,看樣子她準備收拾東西離開了。
“你不打算再待一會兒了麼?”
“不了。天開始熱了。”看樣子我這句話起到了真正的催促效果。
“我也常來這裏看書的,也常看到你。”我盡量讓自己說的正人君子一點。
“是啊。”她開始慌張起來,任何一個感情內斂的女孩子碰到我那一連串唐突的舉動想必都會如此。
我站在那裏,先前的激動開始變得尷尬。我意識到,要麼跟她繼續搭話尋求一段愉悅的邂逅,要麼趕緊溜掉待明天重新開始,決不能尷尬的站在那裏看她暴露身體的缺陷,或者讓她看到我正在注意她身體的缺陷。
“是毛毛蟲,還是我把給你嚇到了麼?”這句話問得漂亮。
她笑了,開始直視我的眼睛。“我認識你。”
“認識我?”
“你們的‘熊霸天下’是很有名的。”
但願我們的小店沒給我丟臉,但我肯定她沒來過我們的小店,我也很自然地問她這個問題。
“我遠遠地看見過,”她笑了笑說,“同學經常代勞給我買你們店裏的招牌奶茶。”
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年齡的增長並不能輕易改變這個動作),以示我的謙虛,其實那招牌奶茶跟我隻是買賣關係,船長才和它有父子關係。
“你在看什麼書?”對初識的男女來說,與書有關的話題總是沒錯。
“我在準備英語考試。”
我覺得她剛剛看的是一本小說,她不想跟我談這些?不過沒關係,那種緩和下來並願意繼續將話題進行下去的微妙氣氛我是可以察覺到的。
我覺得我們可以坐下來繼續談點兒別的什麼,我還有好多話題可以引申,比如我們店裏的特色美食、可能存在不少交集的校園生活、某種必要的程式化開場白(能引出“理想”或“人生”)、昨天遇到的一隻不聽主人話的狗……我想說的是,她說什麼我都感興趣,我是那種博學而又有生活情趣的人,不是自作多情舉止輕佻的謊話家。
“還要再坐下來看會兒書麼?”我露出自信的微笑。
“我想我該回去了。”她開始低頭收拾東西。
“我——”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一個男生突然從背後拍我,“你是付西諾麼?”
我轉過頭,看到一個摸樣多少有些滑稽的男生:稍嫌矮小的個頭,短發,發際線呈“M”形,而且“M”的有些過分,皮膚白皙,五官大體端正,唯有一雙呆滯的眼睛將整個麵龐毫不負責地拖入“稍顯木訥”的境地。我暫時從這雙眼睛讀取的內容是“你有點對不起我,我很委屈,但我不準備用武力解決。”
“你是……”
“我是周亞冰的男朋友。”對方用了肯定的音調,但缺乏外交部發言人的那種神氣。
“劉小牧!”我喜出望外,傳說中的小牧同學終於出現了。
“你應該認得我,”他毫無表情地回應我,“你們最近來往得很密切。”
我聽到有人離開的聲音——她一聲招呼不打就離開了,我轉身朝她望了一眼,她的身體向左側以大概十五度的幅度擺動著,一步步穿過閃動著太陽光斑的紫藤遊廊。“你們最近來往得很密切”——天呐!難道她是帶著這句話離開的!?我突然意識到這是那條毛毛蟲對我的報複,它給我製造了一個看起來挺不錯的D選項,我卻恩將仇報將它送到死神手裏。此刻,切斷命運之線的阿特洛波斯出現了,劉小牧即為他的使者。
“找我有什麼事兒麼?”我變得有些沮喪(我氣憤不起來)。
“我想讓你幫我送一封信給她。”對方的眼神令人發慌的程度比夏侯傑有過之而無不及。
“為什麼讓我送啊?”
“最近一段時間亞冰對我的態度越來越糟糕,他經常提到你,將你……將我跟你相提並論。你知道我不是那種喜歡言談、花言巧語的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讓她開心起來。這封信麻煩你轉交給她,隻有你才能開導她,讓她做一個正確的選擇。”
“你肯定是誤會——”我想做些解釋。
“我們之間出了點問題,”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竟變得濕潤,“我就想到寫封信向她解釋,可是光是這還不夠。你能讓她當著你的麵看完信,然後替我說些好話嗎?”
我一下輕鬆起來。臭小子,既然這樣幹嘛不早說,兜個圈子難道是非得要完成那條該死的毛毛蟲委托的任務?
“這個沒問題。”我接過了他手中的信。濕潤的眼睛——這小子看上去也蠻招人喜歡的嘛。
他委婉地拒絕了我想對他的開導(是認為我沒這個資格,還是有些靦腆?),衝我來了個日本式的鞠躬,轉身離開了。
盡管是我的輪休,但我還決定去“熊霸天下”視察視察,體恤一下勞動人民。
“去,給我們打壺開水。”我一到小店,夏侯傑便很不客氣地吩咐我——這與我來這裏想要找的心境截然相反啊!
我將那本夾著劉小牧信的書隨手放到貨架上,拎起兩個暖水壺去了不遠處的學校水房。回來的時候,三個人家夥居然拆開了那封信正看得起勁。混蛋!你們這是違法!可等到我看完信的內容,我自己卻想要犯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