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非痛恨所有長的比我帥的人,但也別指望我這種其貌不揚的人會對他們說什麼好話,就像別指望尖酸的窮人肯為吝嗇的富人說好話一樣。——事實上,那些擁有較好相貌的男人十之八九、無時無刻(請原諒我學術上的不嚴謹)不在扮演那種衝破籬笆柵欄,闖入別家後院,搶奪別人辛勤培育的鮮花的角色。更可氣的是,他們幹這種事情往往很容易、很神氣。這也是我為什麼偏向那些同樣幹此事卻不是靠相貌或靠財產獲勝的人的原因(人的財產有階級立場,人的相貌同樣也有階級立場)。
在這樣的時刻,如果你有一把雙管獵槍和持槍證,那麼恭喜你,你將享受到二話不說一槍斃其命的勝利喜悅。如果你隻栓了一隻懶洋洋的笨狗(一隻要跑沒跑要咬沒咬的哈巴狗)或是不小心將繩子留得太短,那你隻能靠赤手空拳來捍衛你的榮譽。——我沒有槍,也沒有炮,更不會自己造,我沒有呲牙咧嘴並且不係繩子的獵犬,更沒有挖陷阱坑孫子的謀略,但我收起了我的赤手空拳,隻在他們兩個人麵對麵說“我愛你”的時候,不住地提醒自己:冷靜、冷靜、冷靜……我可憐的來自媽媽的溫柔的遺傳!
“我愛你……”她對他說出了這句話。
對我來說,這句話似五雷轟頂,又似冰雪嚴霜,其他各種極端惡劣的天氣也隨時可能光顧我的頭頂。但我不得不承認我很偉大,我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表情居然不為所動,不是刻意營造什麼禮貌修養(我說了那是扯淡),而是一種本能的尊嚴。
我若無其事地喝了一杯酒,準備回擊他們會針對我的各種玩笑。但是,我又錯了,他們根本不拿我當回事兒,就像“我才是她男朋友”的名分根本不存在一樣,法律管不了這事兒。我隨即悲哀地意識到,名分隻存於我和她之間,任何人隻要不顧及所謂的道德感以及我的赤手空拳都可以從我這裏槍走她,而且受到法律的保護。——我覺得我到了失落的邊緣。
好在,新的一輪又開始了,我還有翻身的機會,那家夥不是每次都有準頭兒。但我還不知道翻身的具體內容,是開個無比精妙回味無窮的玩笑?還是衝哪個倒黴蛋奚落一番?——形勢不可預料,能贏得尊嚴就好。
我錯了,我再次低估了那家夥的手感,就像看低美國曆史那樣看低了他老爸的醉酒史。如果他不計較,允許我到他家做一個社會調查,我會毫不猶豫地在我的會計學畢業論文上寫下《關於酒和家庭教育關係的研究》的標題。我發誓。
——遊戲進行了十輪,人人有份,除我之外。至始至終我都以謙虛友好的態度傾聽他們那些像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有著冒險精神的真心話。
“你第一次談戀愛是在什麼時候?”
“我不想提,我的心都快碎了。”
“……”
“如果你真要知道,我就告訴你:我還沒談過。”
“真的?不能撒謊喲!我們都是發了誓的。”
“真的。”
“那你幹嘛還心碎?”
“我等的心碎了。”
“你幹的最得意的一件事情是什麼?”
“我曾經咬死過一條魚……”
“你做的最傷心的一件事是什麼?”
“我寫過一封情書,被那女孩子改了很多錯別字退了回來……”
後麵的我不忍再複述。我感到很氣憤,他們為什麼就不問問我呢!?我早就決定摒棄誠實,接受違背誓言的懲罰,用謊言來顯露我道德的高尚、人生的精彩和我感情生活的純潔。可是沒有,他們徹底將我忽略,直到一哄而散。盡管我心有大大的不甘,但我不能幹那些年少時噙著焦急的眼淚拉著別人說“別走,在玩兒一局吧”的蠢事。
他們起來要走的時候,我也跟著站起來,隻是有些不知所措。當我看到她也要跟著離開時,我徹底投降了。我盯著她,求她注意到我的存在。而她也終於望向了我,在人群中停住。其他人也識相地跟她道別,感覺就像他們剛剛那一切都是故意那麼做的。十一人世界終於減肥成功,成了二人世界。可我竟變得緊張起來,眼神也開始慌亂,身上冒起虛汗(靠節食減肥成功的人往往如此)。
“怎麼?你還沒吃飽嗎?”她衝我說出今晚的第一句話。
拜托,我們還是直麵主題,我現在沒心情進行“話題的前戲”。但我沒敢表達我這一想法,我開始評估我直接衝過去強吻她的後果(經常能在影視劇中看到這一幕,且都收到不錯的效果:女主角在一陣短暫的掙紮後,緩和下來,並開始享受了)。
“如果你想好好談談,就別傻站在那兒!”她的這句話一下打消了我強吻她的念頭。
她坐下來,我也跟著坐下,我們之間隔了兩個座位。
“我不清楚我們之間的問題究竟在哪?如果你知道,麻煩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她這句話一下把我惹怒了。她很清楚問題在哪兒,卻非得在這種時候計較“誰更被動”的問題。這根本不是解決問題應該有的誠懇態度!她想逼我說出“我不滿於現狀,我想更進一步”的話,這樣她就能處於道德上的高點,我則會顯得卑鄙下流(一切以性欲為基調的理由都會淪落到此)。
我其實要說的心裏話是“我根本搞不清精神戀愛和肉體戀愛的真正區別,也不想搞清楚!我隻是覺得我愛你,想擁有你,然後我又被那種他媽的‘處女情結’弄得很沮喪!”——這些話就憋在嘴邊,隨時可能沒頭沒腦地脫口而出。
“為什麼不說話了?不說我就走啦!?謝謝你的玫瑰……還有熊……居然還送什麼熊(這句話她小聲嘀咕著)。——哦,對不起,它被張蕊拿走了……”她站起身。我卻一動不動。
“你是不是不信任我了。”我說。
“是你不信任我了!”她突然憤怒地麵向我。
“我隻是覺得我們沒像其他人一樣……沒想他們那樣發展。這有點兒不正常。”
“他們?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非得像他們一樣!?”
我不知道如何再說下去。
“我同女孩子一次也沒做過那種事!可我不能永遠不做!”我大聲說道。
“你想說的就是這個?”我沒想到她會用那種驚奇的語氣和表情提出關於這個話題的疑問,難道我先前的提示還不夠明顯?
“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就是很矛盾。”我說。
“是我讓你矛盾的?”
“不是。是我自己。”
“我和他們不一樣!要是你想和我繼續,就必須接受這樣子的我!”
“可我不能接受你這樣了!”我站起來,好幾個月積攢下的憤怒、沮喪、矛盾、性欲、羞恥終於我讓忍無可忍。“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我是男人,不是聖人!我覺得被隔離了,像個無能的傻瓜一樣!我不想隻有音樂和那些破CD!我是個處男,我想找一個人很純潔的在一起。我需要那種純潔!那種感覺!”
我終於講出了這些話(先前想過的那些話正式宣告作廢),但我不知道它們妥不妥當,或者能不能讓她明白。
“你懷疑我!?”她的兩行眼淚瞬間滑落下來。我的心跟著這滑動倏然一痛。
“我不——”
“你這個混蛋!你不喜歡這一切為什麼不早跟我說!?你早說你想找個處女,不想和我一起聽這些破CD不就完了!省得大家都浪費時間!”淚水到了她的嘴角。我能感到那種鹹鹹的苦澀的味道。
她突然轉身。
我不知所措。
一聲椅腳摩擦地板的聲音後,她開始向門外走去。我下意識地伸手拉住她的手,她轉身用另一隻手給了我一記耳光。
我呆住了,但捕捉到了白熾燈下她最後的背影。數秒鍾後,我無力地坐到椅子上,臉上火辣辣的,肺腑空落落的幹燥,然後,一股苦膩從肚裏湧出來,我伏在地上一陣嘔吐,眼前唯有一片眩轉耀眼的白色光。
我麵對著一個異常孤獨冷漠的世界,淚眼漫漶……
5
她離我而去後的一個月裏,我像是受了米蘭達規則前兩條的魔咒,堅定地捍衛了我的沉默權,而且生怕再說出什麼於我不利的呈堂證供。事實上,我當時的策略是緩一緩,但我對女人內心的柔軟與強硬的辯證關係認識不深,產生了錯判,等到我想祈求原諒的時候,橫在我麵前的裂痕已經無法再愈合了。它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寬,而且沒有好心的燕子在七夕或者哪個可愛的節日為我們牽線搭橋,我們都沒有勇氣再邁開通往彼此的第一步。
現在想來,我的遲鈍緣於何處?我那時的心徹底麻木,想給她寫信一個字兒也沒能成,除了看起來不痛不癢的“對不起”或是“真的對不起”,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能有點兒力量的語言能替我辯解。而踩在我腳下的現實是:我的確很在乎她是不是處女,並且極其令人討厭地將此說了出來,這對女孩子產生的羞辱的力量我至今還不完全明白那究竟有多大。
接下來,我犯的一個錯誤便是找人傾訴(那時我的麻木期已過),除了將我滿腹痛苦化成表達後的空落外,我還收獲了那些可愛的混蛋對我的種種建議。——那些家夥都還算可以,他們可能在背後對我開展過秘密會議形式的嘲笑(我知道,因為我也這樣幹過),但他們在麵對我時卻全都表現出布道者的真誠。
馬猴:“有沒有好心人善意的提醒過你,你是個笨蛋?如果沒有,那我便是上帝派來的。”
船長:“我們都有處女情結,但那根本不是問題,問題是你現在還是處男,假如你沒騙我們的話。所以,隻有結束自己的處男之身,才會結束你的處女情結。”
夏侯傑:“別聽他的屁話。即使你結束了一萬次處男之身——甭高興,這隻是假設——你還是會有處女情結。但是像你這麼嚴重的情結,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就沒辦法了,我們這些男人隻能給你暫時的安慰,解不開你的處女情結,所以還是要等,等處女解開那結。雖然很難,但一定要等!”他伸出一根堅定的手指定在我麵前。
柳宏:“你和馬猴有著根本的不同:他是一個超級自戀者,而你是個超級戀物癖者,他不找女人是因為他太愛惜自己,你分手是因為你太看重她。”
沈曉喻:“別聽他瞎說,你和馬猴得的是同一個病——心裏障礙。你們都太拿自己當回事兒,受了傳統教育和雄性本能的毒害,隻想占有別人從未踏入的領地。但這不是強者的表現,真正的強者是要侵入別人的領地,把所有雄性趕跑,殺掉他們的子孫,然後占有所有雌性,繁衍自己的子孫,誰還管是不是處女啊!什麼?《動物世界》看多了?放屁!我隻看《人與自然》!”
我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月。那些好心的混蛋免除了我周三去水房打水的義務、周四打掃寢室的義務、上課點名幫他們答“道”的義務,還安排我看特意為我下載的日本最新動作色情大片(在我麵前周到地擺上了爆米花和杏仁露),為我彈唱一首首殺傷力不可小覷的情歌,在深夜即將入眠的時候還為我放上那首阿炳師傅的經典曲目《二泉映月》……
盡管我有些膩煩,但我還是沒有拒絕他們為我提供的用來轉移心緒的各種花招,而且他們也樂此不疲(這想必就是雄性之間的暗自競爭)。後來,相同的治療失戀的方法也一再上演,不過這次的主角換成了他們,而且是輪流上演,以“大曆史觀”來看,這也很公平。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下過,我收到了她的一封回信(麻木期過後,我給他寫了四封信,她一直沒有回複),夾在《佩鉑軍士孤獨之心俱樂部樂隊》唱片盒裏(以後也一直夾在裏麵)。那是大三上半學期的事,我們的戀愛關係也隨著這封信徹底結束,就像是一張判決書,讓看到的人徹底失去上訴的希望和勇氣。
補充一下我的心得:
想要學影視劇來解決問題的人們需要注意兩個問題:一是強吻之下的女人掙紮之後不一定都是妥協,也可能是一記耳光。二是女人一氣之下轉身離開的時候,千萬不要隻拉她一隻手,因為她很可能會用另外一隻手打你一記耳光,更可怕的是,連你自己都會覺得那是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