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們或許過得不再雞飛狗跳(3 / 3)

“我們離開學校三年了。三年的時間我們一無所獲,如何麵見學弟學妹?!”他的一隻手“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錢的反抗之聲震撼著我們每一個人。我想假如有人用錢本身造出一麵鼓,並且演奏出一種打擊樂,定會有不少人感興趣(可取名曰金錢鳴奏曲)。

“我為什麼非得取出這三十萬的現金?!”他繼續慷慨陳詞,“就是可以背著這些錢重新跨入大學的校門!讓那些學弟學妹看看,我們回來了!而且是滿載而歸!”

那三十萬淹沒在眾人的掌聲和笑聲中,每個人都沉浸在忘乎所以的快樂中,每個人都體會到阿Q精神的可愛和偉大。我們背負的是實實在在的金錢,不是別人的債!

片刻之後,我們收斂了這種恬不知恥的笑,開始討論我們該幹些什麼。

顯然,我那一百零三張CD不會再交上更多的新朋友,開唱片店根本不在計劃之列,那隻是夏侯傑忽悠人的手段。開服裝店的計劃也很快被否定。盡管那些可愛的學弟學妹會對時尚服裝永遠孜孜不倦,但我們四個無一喜歡擺弄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

討論的結果是:馬猴堅持開家琴行,船長堅持開家創意飾品店。

馬猴對船長的堅持大惑不解,他不明白為何昔日搖滾樂隊的主唱墮落到這種程度,為了能賺更多的錢,他不惜拋棄那些偉大的夢想。

“偉大個屁!”船長眉心再次浮現兩道皺痕,但他對“屁”和“偉大”的關係沒有再多做解釋,而是靠那副絡腮胡和那兩道皺痕宣示他的堅決。

若是在船長背後樹立一麵骷髏海盜旗或許會加倍增加他的震懾力,可此時沒有,馬猴仍舊不肯妥協,繼續質問。

船長忍無可忍,起身拿來紙和筆,在桌子上畫起來(難道真要畫海盜旗?)。

畫罷,他一言不發的將那張紙遞給我們看(三年的時間,船長的行事風格真有不少突破)。

我們三個將腦袋湊在一起研究起船長的畫作:上麵畫了一隻狗熊,狗熊手上拿著一個果子,身邊是一棵樹。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畫的寓意。

“這幅畫是說,”我開口道,“無論你吃的是樹葉,還是樹上的果子,你都是隻笨熊。”

夏侯傑讚同的點點頭,馬猴衝船長怒目。

船長歎口氣,從我手中一把扯過那張紙,然後在狗熊身上引出一條線,標注上“熊貓”,在果子身上引出一條線,標注上“蘋果”,在那棵樹上引出一條線,標注上“竹子”。

“你們或許一輩子都看不懂這張畫。”他再次將它遞到我們麵前。

我們說出了很多答案,船長不住地搖頭,眉宇間的憂愁很深了,看樣子他很擔心我們的智力。最終,沒有誰能對這幅畫做出合理的解釋,夏侯傑打破了僵態,衝我們說:

“各位還是先看看那個地方吧。”

那幅畫後來被貼在我們的小店門口,過往的學弟學妹沒有表現出一丁點興趣。我們的店名起作“熊霸天下”,兼具笨熊歸來的霸氣和失意者應得的憨厚可愛。

4

我們取出三十萬現金果真不是無事生非。當我們坐車去到那個海濱城市的時候,假如身邊沒有這個鼓鼓囊囊的錢袋,我想我們都會有打道回府的念頭。

城市雖不十分現代化,樓層雖沒有高大到令人窒息的程度,但這個城市帶有一種不可忽視的小資氣息。街道的模樣是同兩旁映出日光的玻璃大樓渾然一體的,因此沿街行走的乞丐的背影會倍顯冷漠。人們的穿著是同商店玻璃展廳裏的精致貨品和諧一致的,因此放工喝酒的民工顯得格外紮眼。就連海邊公園也是小巧別致的,因此那些仗著主人嬌寵隨意抬起小腿圈占領地的小狗也別想輕易逃過路人的怒目。

但好在,我們要去的那所大學還算不錯,原因是它是三流的,沒有太多自以為是的教授和學生,就連早上背英語單詞的聲音也是低沉謙遜的,未受瘋狂英語的毒害。其實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人們對一切以低調為榮的事物都充滿了親切感。

我們幾人都很清楚夏侯傑為什麼沒有選擇我們的母校(原因是不言自明的),即便我們身後背了鼓鼓囊囊的錢袋。

當三十萬現金放在一個八平米的房子裏,我們都傻掉了。隻有夏侯傑的麵部還掛著顫抖的、虛偽的、欠抽的微笑。

我們向他怒目而視,逼他向我們解釋,爭吵一觸即發。可這時,自溫煦春色下向我走近了一個女孩兒,那女孩兒嬉笑的臉龐和陽光照耀下燦爛奪目的淡雅裙衫已然使得我們四人拋卻憤怒仇恨,掛上朦朧色相,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一步步向我們走來(如果什麼東西能使事態得以改變,我想一定是女人,美麗的女人)。

“老爸!”那女孩兒輕啟朱唇,衝店鋪老板喊道。

我們頓時傻掉。欲將這八平米的房間轉租我們的人居然是這女孩兒的老爸!

假如上帝十分偏愛一個人他也不會輕易這麼做的:一位貌似魔鬼的男人擁有一個天使般模樣的女兒(假如不是有錢老幹爹和模特嫩女兒的話)。就和嫦娥姐姐是不會同天蓬元帥雙雙把家還是一個道理。

可他偏偏就這麼做了。他把眼前這位中年男子最優秀最精華的東西精挑細選出來(當然所獲無幾),然後慷慨的拿出所缺材料同智慧女神和美麗女神一道拚湊起一個女孩兒。但我們不知道,上帝究竟是極度偏愛這個女孩兒還是極力想彌補當初對這位父親的虧欠。

總之,女孩兒的出現使得我們四人即刻收斂了金剛怒目,個個都變得親切和善、謙謙君子。船長眉宇間的皺痕也不見了,一臉絡腮胡蕩漾開毛茸茸的令人心癢的微笑,實足一副棄船登岸、罷兵招安的沒出息樣兒。

隨即夏侯傑也在與天使的魔鬼父親的談判中妥協了,年租十三萬的心理“三八線”被輕而易舉地推到我方“十五萬”一線(混蛋夏侯傑混淆了自己的身份,他現在不是地產老板的貴公子,而是“拖家帶口”的低產者,即便向女孩兒獻媚,現在也不是時候啊)。

“怎麼樣?你們同意麼?”夏侯傑左右看看我們。

“同意。”我們紛紛點頭(這他媽不怨我們,那女孩兒正笑著看我們呢)。

這麼著,我們興奮的铩羽而歸。

“不要緊,我一定要把他追到手。到時候錢不又回到我們身邊了嗎?”幾小時後,我們終於恢複了理性和冷靜,開始展開自我批評。這句話就是我在這種情況說出的。

其他幾人紛紛對我表現不屑:夏侯傑使勁用一根筷子攪拌著調色板似的菜盤(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咖喱味兒),船長若如無其事地擺弄他的山寨瑞士軍刀(刀光映照著他的絡腮胡),馬猴拿出地攤兒貨(《周易》)研究起那八平米房間的風水(吐唾沫翻書的情景倒足胃口)。

我突然意識到我犯了一個低級又嚴重的錯誤:群雄並起的時候不能首先稱霸,狼群捕到孤羊的時候不能先流哈喇子,大家都看上的女孩兒不能輕易揚言占有。這個對我們幾個來說幾年前有過現實的教訓。

那年校花開得正旺,又無領主,覬覦之人增增減減(那些保密工作無懈可擊的暗戀者不在統計之內)但始終都不下十人。校花並非水性楊花、胸大無腦的那類女孩兒,因此沒有誰能輕易得手,極少有人敢輕舉妄動(班級之外那些不明就裏的莽撞男生全都铩羽而歸),我們這些近水樓台隻能望月興歎。

但馬猴在一個醉酒之夜首先公開宣戰(並特意削發明誌),一時間群雄並起,使其成為眾矢之的。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清楚,馬猴是個疏於行動的空談家,即便他在許多個月圓懷春之夜為了校花低吟淺唱,他也絕不會邁出追求的第一步。隻不過他犯了追求女孩兒的禁忌,而且自己完全沒有聲明占領即會讓別人望而卻步的威懾力(這種人我們中一個都沒有,不然也不會成為朋友)。

我屬於隱藏的很深的(或是,裝的很像的)暗戀者,但夏侯傑和船長卻不願做我這種人,二人的情敵關係公開化,小小的感情恩怨現在想來也有些令人心酸。

最終贏得美人歸的,是校外的一個富家公子。

“假如美麗是為我們這些再普通不過的男生準備的,那她的美就是一種罪過。”空談家在一個眾人失語之夜如此總結道。

這話令我們無言以對,心裏癢癢的,又有一種隱痛和悲涼。

我們不怨校花,她也不是那種高尚的脫離實際的人。大多數人都沒有奢望她會選擇平平庸庸的我們當中的一個,去過無房無車的生活。假如一個美麗的仙子風塵仆仆地騎著一輛電動自行車去菜市場,我們這些人看了也會辛酸難過。她已經很好了,對我們每一個都很親善,我們遞過去的手她無一不握,偷偷寄予的信她也會偷偷回複,並不讓我們任何一個失去男子的尊嚴和信心。我們對她沒有任何怨言,怪隻能怪我們自己,我們是一群雞飛狗跳的人,給不了她一株優雅挺拔的梧桐讓她來棲。我們很感激她,她給了我們許多美好的遐想和回憶,給了我們許多當時不能理解的動力,或許也給了我們同其他女孩兒戀愛並長相廝守的理由。